今典生活
去年开春，我那个小加工厂，眼看就要断粮了。一笔十五万的货款，客户拖了半年不给，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。我每天在厂里转悠，看着那些跟我干了七八年的老伙计，心里跟刀绞一样。我就是把车卖了，把老婆那点金首饰当了，也凑不够啊。
就在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，一个电话打了进来。对方自称是“鑫隆金融顾问”的李经理，说话特别客气，一口一个“王总”，对我的行业情况、甚至我们厂子大概的规模，都说得头头是道。他说他们不是银行，是专业的融资顾问，专门帮我们这种小微企业解决资金难题，利息低，放款快，最关键的是，“征信有点小问题也不要紧”。
这句话，像救命稻草一样，被我死死抓住了。我的征信，前两年因为给一个朋友做担保出了点问题，去银行问过，流程麻烦，希望渺茫。现在听到他们这么说，我几乎没怎么犹豫。
第二天，我就在他们市中心高档写字楼的办公室里，见到了李经理。办公室装修得那叫一个气派，落地窗，真皮沙发，墙上挂满了锦旗和“战略合作单位”的铜牌。李经理西装革履，给我泡了上好的龙井，然后拿出一叠厚厚的材料，跟我分析。
他说我的情况“完全符合他们优质客户的标准”，十五万额度“一点问题都没有”。他们和几十家银行、金融机构有深度合作，走的是“特殊审批通道”。然后，他重点介绍了他们的服务：包括材料包装、渠道对接、风险审核跟进等等。最后，他才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：“王总，我们提供这么专业的服务，会收取贷款总额百分之八的服务费，也就是一万二千元。这笔钱，是在贷款审批通过、您确认要款之后才支付的。”
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，一万二，不是小数目。但转念一想，只要能贷到款，厂子活了，这一万二算什么？而且人家说了，贷不到款不收钱。这让我放松了警惕。
接下来一个星期，我像个陀螺一样被他们指挥着转。先是有一个“财务分析师”指导我“优化”银行流水，让我找几个朋友互相转账，把流水做得漂亮点。然后又有一个“材料专员”帮我重新整理和填写各种申请表，告诉我哪些地方要“模糊处理”，哪些地方要“突出优势”。整个过程，我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，心里越来越不踏实。我问李经理：“这样……能行吗？银行会不会查出来？”
李经理在电话里信心满满：“王总，您放一百个心！我们天天就干这个，流程熟得很。银行那边，我们有内部渠道打招呼的，您就等着收款吧！”
大概过了十几天，李经理兴冲冲地打电话给我：“王总，好消息！XX银行的批贷函下来了，十五万，利率也符合预期！您看，是不是把服务费支付一下，我们这边马上安排放款流程？”
那一刻，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，甚至有点庆幸找了他们。厂子有救了！我几乎没有丝毫怀疑，按照他发来的公司账户，把一万二千块钱转了过去。转账的时候，我心里还想，这钱花得值。
钱转过去之后，李经理的态度一开始还是热情的，说正在走最后流程，让我耐心等款到账。可等了三天，账户上空空如也。我打电话过去，他说“银行系统维护，延迟一天”；又过两天，他说“信贷员临时出差，签字流程暂停”。各种理由，层出不穷。
一个星期过去了，我开始觉得不对劲，语气也急了。这时，李经理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下来，从之前的“王总”变成了“老王”，话里话外开始暗示，说可能是我的“原始资质”有点问题，导致银行最后关头卡住了。
我急了，追问：“那怎么办？服务费能退吗？”
他立刻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：“王总，话不能这么说。我们的服务已经提供了，前期材料包装、渠道对接、人力成本都投入了，是银行那边最终没通过，不是我们的责任。按照合同，服务费是不退的。”
“合同？”我愣住了。我这才想起来，当时在他们办公室，我确实在一堆文件的最后一页签了名。当时被他们催着，根本没来得及细看。我让他把电子版合同发给我。拿到合同一看，我脑袋“嗡”的一声。合同条款写得密密麻麻，在不起眼的角落，果然有一条：“乙方（指我）支付服务费后，即视为甲方已完成约定服务，无论最终银行是否放款，服务费均不予退还。”
我这才明白，我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。所谓的“贷款审批通过”，很可能根本就是子虚乌有，是他们骗我支付服务费的诱饵。从那个精准的营销电话，到高大上的办公环境，再到一套看似专业的“服务流程”，全都是戏。他们的目的，根本不是帮我贷款，而是骗走那一万二千块的服务费。
我气得浑身发抖，跑去他们公司理论。结果，那间气派的办公室已经人去楼空，门口贴着物业的封条。问隔壁公司的人，说这家公司前几天就搬走了，好像还欠着房租。我打李经理的电话，已经变成了空号。
我站在那扇贴着封条的玻璃门前，浑身冰凉。那一万二千块钱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烫在我的心上。那不仅仅是钱，那是我对厂子最后的希望，是我作为一个男人、一个老板残存的尊严。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，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。
我不敢跟家里人说，一个人扛着。白天在厂里强装镇定，晚上回到家，看着妻子为我热饭，看着孩子无忧无虑的笑脸，愧疚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。我甚至不敢看工人的眼睛，总觉得他们好像知道了什么。
厂子最后还是没能撑过去。我把车卖了，又跟一个远房亲戚借了点钱，给工人们结清了最后的工资。关门那天，最后一个老伙计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，什么都没说。但我看懂了他眼里的东西。
这件事过去快一年了，但我至今还会做噩梦。梦里，我总是在那间豪华的办公室里签字、转账，然后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关上，把我所有的希望都锁在了里面。
我后来去报过警，警察立了案，但说这种案子追查起来很难，骗子都很狡猾。我也在网上查过，发现像我这样被骗的人，不在少数。套路都差不多，无非是利用我们急用钱、又可能在正规渠道有点困难的心理。
这段经历，像一根刺，扎在我心里。它让我明白，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，最容易抓住看似是希望的那根稻草，哪怕那根稻草，其实是毒蛇伪装的。天上不会掉馅饼，越是声称“门槛低、放款快”的，背后越有可能是深不见底的坑。
现在，我的生活慢慢回到了正轨，找了份工作，虽然辛苦，但心里踏实。只是偶尔路过市中心那些高大的写字楼，我还会下意识地抬头望望。我不知道那些玻璃幕墙后面，还有多少像“鑫隆金融”这样的陷阱，正在等待着下一个心急如焚的“王总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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