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那是去年春天，我刚辞了工作，心里空落落的。每天刷手机，看别人到处旅游拍照，心里羡慕得不行。就在那时候，我刷到了一个叫“陈老师”的人——至少他让我这么称呼他。他的朋友圈太漂亮了，全是光影绝佳的人物照，还有学员给他送锦旗的视频，配的文字都是“感谢陈老师带我入行”“三个月月入过万”。
我心动了。私信咨询时，他回复得特别快，语气热情得让人不好意思。
“小白？太好了！我最喜欢带小白了，像白纸一样最好教。”他发来一串笑脸，“跟着我学，三个月包接单。好多学员现在都忙不过来，月入两三万的都有。”
学费要八千八。我犹豫了，这几乎是我两个月的房租。他看我没立刻回复，马上打来语音电话，声音温和又坚定：“小李啊，我跟你投缘才说这些。投资自己是最值得的，你现在舍不得这八千八，可能就错过了一个月入两三万的机会。我下期就要涨价了，现在报名还送价值两千的摄影包和三脚架。”
就那样，我鬼使神差地转了账。现在想想，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次转账。
交完钱，他拉我进了一个学员群，群里一百多号人。开头几天还挺热闹，他发了几个G的所谓“教材”，我打开一看，全是网上随便就能搜到的免费教程，有些甚至还是十年前的。他说这是“基础理论”，让我们先“自学”，他再“拔高”。
我等啊等，等来的却是越来越冷淡的回复。
第一次说上课，他在群里发了个语音条，背景音嘈杂：“同学们不好意思啊，今天在给某明星拍宣传照，课程推迟到下周。”群里一片“老师牛逼”“期待老师大作”。
第二次，他说在外地采风：“这里的风景太美了，忍不住多待几天给大家找机位。”
第三次，他直接消失了三天，然后在深夜发了几张模糊的照片：“刚结束一个商业拍摄，累瘫了。”
一个月过去了，所谓的“系统教学”就是让我们自己看那些网上扒来的资料。有学员在群里问什么时候能实战教学，他立刻把那人移出群聊，然后在群里说：“学习摄影最忌心浮气躁，这样的态度我教不了。”
我私信他，措辞特别小心：“陈老师，您看我这构图怎么样？能给我指点一下吗？”
隔了一天，他回了个“挺好的，继续努力”，配了个微笑表情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，但还是告诉自己，可能老师真的太忙了。
转折点是有个学员私下加我，拉我进了个小群。进去一看，我傻眼了——群里二十多个人，全是陈老师的“学员”。大家一聊才发现，所有人的遭遇一模一样：交钱前热情似火，交钱后爱答不理；发的教材雷同；推迟课程的借口五花八门但从不重样。
有个叫小雯的姑娘说，她省了半年的钱才凑够学费，现在每天吃泡面还信用卡。还有个大哥，本来在工地干活，手指都变形了，想着学门手艺换个轻松点的活儿，现在彻底绝望了。
我们决定联合起来找他讨个说法。那天晚上，我们约了视频通话，七八个人出现在屏幕上，每个人都讲了自己的经历。小雯说着说着就哭了，她说她妈生病住院，她都没舍得动那笔学费，结果就这么打了水漂。
那个晚上，我们这些陌生人，隔着屏幕，却感觉比亲人还亲——因为我们都被同一个人伤透了心。
第二天，我们集体在群里@他，要求退款。他先是装死，后来看我们态度坚决，突然冒出来，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，语气完全变了：
“你们这些人啊，就是太急功近利！摄影是艺术，艺术是能速成的吗？我发给你们的资料都是精华，是你们自己看不懂、学不会！我每天那么忙，哪有时间手把手教？不想学就退群，我不差你们这几个学生。”
那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说话，冰冷，傲慢，和当初那个“投缘”的老师判若两人。说完他就解散了群聊，把我们所有人的微信都拉黑了。
八千八，买来了什么？买来了一堆网盘里永远不会打开的视频，买来了通讯录里一个永远无法拨通的号码，更买来了对陌生人难以消除的戒心。
最让我难过的不是钱，而是那种信任被践踏的感觉。我曾经真的相信，他是那个能带我走进摄影世界的人。我甚至幻想过，学成之后也要像他一样，去记录美好的瞬间。可现在，每次拿起相机，我都会想起这段经历，心里堵得慌。
后来我去了本地的摄影爱好者协会，老老实实交了三百块年费。那里的老师不会吹嘘月入过万，不会承诺包接单，但他们真的会带你出去外拍，会一张张点评你的照片。我才明白，真正愿意教你的人，反而不会把话说得太满。
前几天整理手机，又翻到当初他朋友圈里那些光鲜亮丽的照片。我突然明白了——他展示的根本不是摄影的美，而是精心设计的诱饵。他拍的也不是风景和人像，拍的是我们的渴望和轻信。
现在偶尔还会做噩梦，梦见自己不停地转账，对方始终背对着我。醒来后总要愣很久，才能确认那真的只是一场梦。
这段经历像相机镜头上的霉斑，透过它看世界，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。我知道这霉斑终会消失，只是需要时间——很长很长的时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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