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，就是摸过手机，看那些“导师”的朋友圈。不是晒学员又出了多少单，就是发今天谁谁又给他送锦旗了。那些截图，收款金额都是几千几万，看得人心怦怦跳。我躺在出租屋的床上，看着天花板那块水渍，心里就一个念头：我也要这样，我必须翻身。
买课的决定，是在一个凌晨两点做的。那天我刚加完班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，刷朋友圈又看到那个“陈老师”在晒一辆新车，配文是“知识变现的成果，感谢努力的自己”。下面一堆人留言求带。我几乎是颤抖着点开了支付界面——2980元，我大半个月的工资。付款成功那一刻，我长长舒了口气，好像已经看见了未来的好日子。
课程到手，是个压缩包，解压后里面一堆视频和PDF。我熬了两个通宵把它们全看完了，越看心越凉。
所谓的“核心技巧”，总结起来就几句话：去二手平台买些便宜货充当赠品吸引人；编造悲惨经历博同情；用软件生成假收款图；最关键的是——要敢要钱，直接开口，别不好意思。
我盯着屏幕发呆，这和我期待的“秘籍”相差太远了。但钱已经花了，我只能硬着头皮上。
第一次尝试，我按教程说的，去批发市场进了几十个手机支架，每个成本三块五。然后在闲鱼上标价九块九，但邮费要十五。果然有人来问，我按话术模板回复：“亲，我们这是亏本冲销量哦，产品质量绝对好。”
可当对方真的下单后，我却犹豫了。那是个学生，说话很有礼貌，还叫我“小姐姐”。我知道那个手机支架质量有多差，包装都是破的。最终我还是没发货，把订单取消了。对方发来一个问号，我没回，直接拉黑了。
那天晚上我失眠了，翻来覆去地想，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？
第二次，我尝试情感人设。注册了个新微博，取名“北漂小雅的日常”，准备打造一个坚强乐观的北漂女孩形象。教程说，要真实，要有细节。于是我每天发些“今天加班到十点，但看到了很美的月亮”“自己带的午饭，虽然简单但健康”之类的内容。
可我真的在北京漂着，真的在加班，真的自己带饭。写着写着，那些虚构的“坚强”和真实的疲惫混在一起，我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自己了。
最难的是编造生病的情节。教程里有个经典案例，说一个学员假装得肺炎，粉丝直接给她打了两万多。我对着键盘敲了又删，删了又敲，最后只打出一行：“感冒了，头疼。” 连“求安慰”都说不出口。
我知道，如果我够“专业”，应该描述得再严重些，最好住院，最好医生说得模棱两可。可我就是做不到。我妈就是肺不好，每年冬天都要住院。我知道真正生病的人是什么样子，他们不会在社交媒体上长篇大论，他们连呼吸都费劲。
最接近“成功”的一次，是我模仿教程里的话术，在一个社群里诉苦，说家里老人病了急需用钱，手里的货赔本出。很快就有人加我，要买我囤的那些劣质化妆品。
对方是个阿姨，语音条里声音很温和：“姑娘，别急，慢慢说，阿姨能帮就帮。” 她甚至没还价，直接转来了五百块钱。
我看着那个转账通知，手指在“确认收款”上悬了很久。教程里说，到这一步千万不要心软，这是“情感变现的必要成本”。可我想起我妈，她也是这个年纪，要是她在网上被人这样骗，我会怎么样？
最后我退还了钱，说了实话：“阿姨，对不起，东西质量不好，您别买了。”
她回了个微笑的表情：“孩子，没事，谁都有难处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我趴在键盘上哭了很久。为我这几个月来的鬼迷心窍，为那个越来越陌生的自己，也为这难得的善意。
我把那个2980买来的课程拖进了回收站，清空了那些“导师”的联系方式。做这些的时候，手在抖，但不是因为舍不得，而是因为解脱。
后来我找了一份正经工作，虽然工资不高，但踏实。偶尔还会看到类似的广告——“七天学会月入过万的副业”“普通人也能操作的暴利项目”。我只是笑笑，继续做我的事。
前几天整理电脑，不小心点开了那个没删干净的课程文件夹。里面有个视频讲“如何突破心理障碍快速收钱”，那个穿着西装、头发梳得油亮的“导师”在屏幕里慷慨激昂：
“你们记住，网络那头不是真人，只是流量，是数据！对数据有什么好愧疚的？”
我平静地关掉了视频。
他错了，网络那头怎么不是真人呢？那个叫我“小姐姐”的学生，那个语音条里声音温和的阿姨，那个看我微博的陌生人——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，和我一样，会期待，会失望，会疼。
而那个最真实的人，其实是我自己。我庆幸最终没有把她弄丢。那些说不出口的谎言，那些下不去手的欺骗，那些在深夜让我失眠的愧疚——那不是阻碍我“成功”的弱点，那是让我之所以还是我的底线。
现在偶尔加班到深夜，走出办公楼，看见天上真实的月亮，我会站一会儿。不用拍照，不用配文，就只是看着。然后慢慢走回我的出租屋，虽然小，但睡得很踏实。
我知道，有些东西比快速致富更重要——比如能坦然面对镜中的自己，比如能在夜里安然入睡，比如收到每一笔钱时，都能问心无愧。
这条路可能走得慢一些，但每一步，都踩得实实在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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