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经费”两个字,像两块大石头压在我心上。我们理工科的实验,简直就是烧钱,每一滴试剂,每一次机时,都是真金白银。导师拍拍我肩膀,“别怕,按流程走,学校有专门的线上审批系统,填好提交就行。” 话是这么说,可这是我第一次独立负责这么大一笔钱的申请,整整五万块,生怕哪个环节出了错,前功尽弃。
就在我对着学校官网的财务处页面反复研究,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传说中的“绿色通道”入口时,电脑屏幕的右下角,一个小窗口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。那设计,那配色,几乎和我们学校的官方网页一模一样,上面赫然写着:“【学校财务处】紧急通知:近期经费申请系统升级,为确保各位师生资金顺利到位,请添加官方客服QQ进行一对一指导办理。”
我的心先是咯噔一下,随即,一种“柳暗花明”的轻松感瞬间涌了上来。正发愁呢,官方就来了“一对一指导”,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!那种感觉,就像在迷宫里转悠了半天,突然有人给你递来一张清晰的地图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种“恰到好处”的巧合,恰恰是骗子们精心设计的陷阱。他们太懂我们这些焦头烂额的学生,在最无助、最渴望捷径的时候,心理防线是多么脆弱。
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拿起手机就搜索了那个QQ号。头像是一个标准的职业女性,网名叫“财务处王老师”。加上好友后,对方非常专业,上来就发来了一个带着学校Logo的表格,让我填写基本信息、课题名称、申请金额,还有——最关键的是——我的银行卡号和身份证正反面照片。
“需要银行卡号做什么?”我当时心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疑惑。
“王老师”的解释天衣无缝:“这是为了将经费直接划拨到您的个人科研账户,与银行系统直连,方便您后续报销和使用,避免中间环节延误。” 她甚至还发来一个(事后才知道是伪造的)红头文件截图,上面盖着鲜红的“财务专用章”。看着那逼真的印章和格式严谨的公文,我心头那一点点疑虑立刻烟消云散了。是啊,学校流程嘛,总是繁琐又严格的。我甚至还为自己刚才的怀疑感到一丝羞愧,觉得是自己太没见过世面。
于是,我像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一样,把所有的信息,包括那条后来让我追悔莫及的短信验证码,都一字不差地发了过去。“王老师”回复:“信息已收到,正在加急处理,请耐心等待,资金将在24小时内到账。”
放下手机,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感觉肩上的重担卸下了一大半。我还开心地跟室友说,学校的办事效率还挺高。室友随口问了句:“走QQ?你没打个电话去财务处问问?” 我还不以为然地解释:“官网弹窗通知的,肯定没错。”
然而,轻松感仅仅持续了不到十分钟。我的手机接连响起短信提示音,不是到账信息,而是银行的扣款通知。第一条,消费5000元;第二条,消费3000元;第三条……我眼睁睁看着那条“验证码”短信下面,紧跟着几条触目惊心的消费记录,卡里为下学期准备的学费和生活费,在几分钟内被扫荡一空。
那一刻,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心脏好像突然不会跳了,紧接着又开始疯狂地擂鼓,手冰凉,止不住地发抖。我颤抖着给那个“王老师”发消息,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刺眼地跳了出来——对方已将我删除。再拨打银行的电话,客服确认了这几笔非本人操作的消费。
完了。这个词像冰水一样从我头顶浇下,瞬间四肢百骸都凉透了。那不是一串数字,那是我熬夜做实验攒下的补贴,是父母省吃俭用给我打来的生活费,是我接下来几个月安身立命的根本。更让我崩溃的是,课题经费没申请到,反而把自己的钱全搭了进去。一种巨大的愚蠢感、羞耻感和绝望感将我紧紧包裹,我瘫坐在椅子上,连哭都哭不出来。
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去导师办公室,语无伦次地说了经过。导师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,他立刻帮我联系了学校保卫处和真正的财务处。确认了,学校从未通过QQ形式办理过任何业务,那个弹窗是典型的网络钓鱼。之后便是报警、做笔录,在警察叔叔面前,我再次像个傻子一样复述着自己上当的每一个细节。那位年轻的警察看着我,叹了口气:“学生,尤其是你们这些搞研究的,太单纯了。骗子就专挑你们下手。”
那之后的几天,我像丢了魂一样。不敢告诉父母,靠着室友的接济勉强吃饭。晚上失眠,一闭上眼就是那个弹窗和那条验证码短信。我反复拷问自己:读了这么多年书,为什么连这么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?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一个看似“官方”的幌子唬住?那种自我怀疑,比经济损失更让我痛苦。
后来,在警察和学校的帮助下,虽然钱追回来的希望渺茫,但我也在慢慢走出那个阴影。我真正明白了,在这个数字时代,陷阱往往穿着最“合规”、最“便捷”的外衣。它利用你的焦虑,利用你对“权威”的信任,利用你在紧急关头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脆弱。
现在,我的课题经费早已通过正规渠道申请下来,实验也步入了正轨。但那张被榨空的银行卡,我一直没有注销。它就躺在我钱包的夹层里,像一道伤疤,也像一个沉默的警报器。每次遇到任何涉及钱财、信息的“好事”,我都会摸一摸它,心里默念:等一等,核实一下,天上不会掉馅饼,雪中送炭的,未必是温暖。
这段经历,是我研究生生涯里一堂代价惨重、却又无比深刻的“社会课”。它教会我的,不仅仅是警惕诈骗,更是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,如何保持清醒的头脑,如何在压力和诱惑面前,守住那份最基本的审慎。这堂课,我会记一辈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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