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六月底，我接到一个面试通知，是一家看起来挺正规的文化传媒公司。前台姑娘笑得很甜，给我倒了温水，HR说话特别诚恳。他说看得出我是个好苗子，就是缺了点实战经验。然后很自然地提到——他们有个岗前培训，三个月，包教包会，结束后直接入职他们公司，起薪八千。
“培训期间我们还有项目补贴呢，”HR推了推眼镜，“每个月两千，相当于培训几乎不花钱。”
我心动了。八千的起薪对我们这些文科生来说，真的不算低。更重要的是，他们承诺培训完直接上岗，这对一个每天都在投简历的应届生来说，太有诱惑力了。
培训费两万八。对我家来说，这不是个小数目。我妈下岗后在超市做理货员，爸爸是普通工人。我犹豫了好几天，每天晚上都睡不着。
“要不，算了吧？”我妈在电话里小声说，“万一是骗人的呢？”
但我太想抓住这个机会了。我跟HR反复确认，他发来公司的营业执照、办公照片，还有一堆“成功学员”的案例。最后他说：“这样吧，考虑到你的家庭情况，我们可以让你分期付款。”
就这句话，让我放下了最后一点戒备。我想，骗子怎么会让人分期付款呢？
我签了合同，用借呗付了第一笔八千。现在想想，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冲动的一个决定。
培训刚开始还挺像那么回事。我们在一个挺宽敞的会议室里上课，老师讲新媒体运营，底下坐了二十多个和我一样的应届生。第一个星期，我真的学到了些东西，做笔记，参与讨论，感觉每一天都在进步。
老师经常给我们画饼：“等你们入职了，公司正在谈的几个大项目就交给你们负责。”
第二个星期，情况开始不对劲。先是说原来的教室要装修，临时搬到了一个小办公室。然后承诺的项目补贴一直没有发。问负责人，他总是说“下个星期一定发”。
有个男生比较警觉，提出要看公司的项目合同，结果第二天就被“劝退”了。负责人私下跟我说：“那个同学心态不好，不适合我们公司。”
现在回想起来，那么多明显的破绽，我们却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——已经交了钱，不能半途而废；可能是公司暂时有困难；再坚持一下就好了……
七月中的一天，我照常去上课，发现公司大门紧锁，上面贴了张A4纸：“内部整顿，暂停营业。”
我脑子嗡的一声。打负责人电话，关机；打HR电话，空号；在我们的小群里问，所有人都慌了。有人去工商局查，发现这家公司正在办理注销手续。
我们二十多个人，站在紧闭的玻璃门外，互相看着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一个女生先哭了，她说她家里条件不好，这两万八是她借遍了所有亲戚才凑齐的。
那一刻，我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。不仅仅是因为钱，更因为那种被彻底欺骗的感觉。我曾经那么相信他们，甚至在我妈提醒的时候还反驳说“你们不懂现在的招聘”。
接下来的日子特别难熬。我不敢告诉家里，每天假装去“上班”，实际上是在到处维权。我们去报警，警察说这属于合同纠纷，建议走法律程序；我们去劳动监察大队，工作人员很同情我们，但说这类案件处理起来需要时间。
最让我难受的是，每次维权需要身份证复印件时，看到上面刚满二十二岁的照片，都觉得特别讽刺。这就是社会给我上的第一课吗？
有一天，我在法律援助中心门口遇到了一位阿姨。她女儿跟我们一样被骗了，阿姨从县城跑来，手里拿着厚厚的材料，一字一句地学着写起诉状。
“姑娘，你别怕，”阿姨对我说，“错的不是咱们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。这么多天，我一直在怪自己，怪自己傻，怪自己贪心，怪自己不听劝。
后来，我们这群受害者建了个群。有人找到了新工作，偶尔还会在群里发招聘信息；有人决定考研，正在备战；那个曾经被“劝退”的男生，居然帮我们联系到了一位愿意免费帮忙的律师。
律师看了我们的合同，摇了摇头：“这合同漏洞很多，如果当时找个懂的人看看，可能就不会上当了。”
是啊，如果。如果我能多问问，多查查，如果我不那么急着想找到工作，如果……
三个月后，我找到了一份真正的工作。面试我的主管听完我的经历后，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说：“我们公司也有培训，不过是在入职后，带薪的。”
现在，我已经工作两年了。偶尔还会看到类似“培训后直接上岗”的招聘广告，每次都会多停留几眼。我会截图发给学弟学妹，告诉他们要小心。
那段经历像一道疤，留在了我刚出校园的那个夏天。它让我失去了父母辛苦攒下的八千块钱，让我对人性产生了怀疑，但也让我长大了。我学会了仔细看合同，学会了在承诺面前保持冷静，更重要的是，我学会了在别人遇到同样困境时，伸出手拉一把。
那个维权的群现在还偶尔会有消息。上个月，最初组织我们的那个男生说，案件有进展了，警察找到了其中一个嫌疑人的线索。虽然钱可能追不回来了，但至少，有人在为这件事负责。
我记得最后一天去那家公司维权时，在楼下遇到一个刚来面试的女生。她问我：“这家公司怎么样？”我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，就像看到了一个月前的自己。
我把她拉到一边，告诉了她发生的一切。她从一开始的怀疑，到后来的震惊，最后轻声说了句“谢谢”。
看着她离开的背影，我突然明白，这笔“学费”虽然没有换来他们承诺的技能和工作，却教会了我一些更重要的东西。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，保持善良很重要，但保护好自己同样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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