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“步行五分钟”——这几个字像有魔力似的，一下子抓住了我。我立刻给房东打了电话。
房东是个中年男人，电话里声音挺热情：“对对对，就在地铁站旁边，特别近！我每天从那儿过，走快点儿三四分钟，慢点儿也就五六分钟。你这上班多方便啊！”
我心里那叫一个高兴，第二天就约了看房。说实话，房子本身还不错，虽然比照片上旧一点，但收拾得还算干净。我问房东：“走到地铁站真的要五分钟吗？”
他笑得特别真诚：“你放心，我在这房子住了十年，还能骗你？就小区后门出去，过个小马路就是。你要不信，我现在就带你走一遍？”
我看他这么笃定，又急着定下来，就摆摆手说不用了。签合同的时候，我还特意看了眼，上面白纸黑字写着“距离地铁站约500米”。我心里踏实了——五百米，那不就是散步的距离嘛。
搬家的那天，我心情特别好。想着以后可以多睡半小时，晚上还能早点回家做饭，觉得生活都明亮了起来。收拾完东西，我特意看了下时间——下午四点十分。我决定亲自走一趟这个“五分钟”的路程，熟悉下上班路线。
从小区后门出去，确实有条小路。我按照房东指的方向走，起初还挺乐观的。可走了大概三四分钟，连地铁站的影子都没看见。我想，可能是自己走慢了，于是加快脚步。
这一加快，就走过了两个红绿灯，穿过了一个老小区，还经过了一个小学。我开始觉得不对劲——这已经远远超过五百米了。抬手看表，十分钟过去了。
我继续往前走，心里开始打鼓。终于，在走了整整十五分钟后，我看见了地铁站的指示牌。那一刻，不是喜悦，是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和无力感。
我站在地铁口，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——四点二十五分。也就是说，我从家走到地铁站，用了整整十五分钟。这还不是慢悠悠地散步，是正常偏快的步行速度。
回去的路上，我特意用手机地图测了距离——1.2公里。什么五百米，什么五分钟，全是假的。
那天晚上，我给房东发了条微信，很客气地说：“王先生，我今天走了一下，从家里到地铁站好像不止五分钟啊？”
他回复得很快：“你走的是后门那条小路吧？那条就是最近的。可能你刚搬来不熟悉，走熟了就知道，真的很快的。”
“可我走了十五分钟。”我忍不住回道。
“那你肯定是走错了。”他发来个笑脸表情，“我在这住了这么多年，还能不知道吗？可能就是你觉得远，其实很近的。”
我盯着手机屏幕，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我——人家就是咬定了“近”，你能怎么办？难道天天跟他争论这个？
从那天起，我开始了漫长的“地铁长征”。
每天早上，我都要提前半小时出门。夏天还好，天亮得早，走在路上还能看看风景。可到了冬天，那才叫煎熬。
记得去年十二月的一个早上，下着雨夹雪。我六点半就得出门，天还是漆黑一片。撑着伞，冷风夹着雨雪往脸上扑。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黄光，街上几乎没有人。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，裤脚很快就湿透了，黏在皮肤上，又冷又难受。
走到那个小学门口时，我看见一个妈妈骑着电动车送孩子上学。孩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，躲在妈妈的雨衣后面。妈妈一边骑车一边回头叮嘱：“抱紧妈妈，别淋着了。”那一刻，我突然特别想家。
最难受的是加班后的夜晚。有次项目上线，连续熬了好几天，最后一天下班已经是晚上十一点。我拖着快散架的身体走出公司，想到还要走十五分钟才能到家，真的差点哭出来。
那天晚上的十五分钟，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漫长。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像灌了铅。路上很安静，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偶尔驶过的汽车声。我看着路边楼房里的灯光，一盏一盏，温暖而遥远。那些窗户后面，是不是也有人刚回到家，正在热一碗夜宵？而我还要在寒冷的夜里独自走完这段路。
走到小区门口时，我看见保安亭的灯还亮着。保安大叔认得我，探出头来说：“才回来啊？”我点点头，突然鼻子一酸。
周末的时候，我最怕朋友约饭。别人问“你家离哪个地铁站近”，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。说近吧，明明要走十五分钟；说不近吧，又怕人家觉得我矫情。后来我学会了自嘲：“我家啊，属于‘心理距离’近，房东说近，那就是近。”
有一次，一个朋友来我家玩，说要坐地铁来。我赶紧说我去地铁站接你。我们在出口碰面后，她问：“你家在哪儿呢？”我指指远处：“那边，走一会儿就到。”
这一走就是十五分钟。走到一半朋友就忍不住了：“这叫‘一会儿’？这都快赶上我健身走的步数了。”我只能苦笑。
今年春天，我的租约终于到期了。提前一个月，我就开始找新房子。这次我再也不信什么“近地铁”的广告了，每个房子都亲自走一遍。
现在的新家，从出门到进地铁站闸机，手机计时三分四十秒。第一次走完这段路时，我站在地铁站里，竟然有点想哭——原来真正的“近地铁”是这样的。不用提前半小时出门，不用在雨雪中艰难前行，加班晚了也能很快到家。
昨天整理东西时，我又翻出了那份旧租房合同。看着上面“距离地铁站约500米”那行字，我突然明白了——有些距离，不是地图上能测出来的。是从期待到现实的距离，是从信任到失望的距离，是每天多出来的那二十分钟，是无数个早晚积累起来的疲惫。
那多出来的十分钟路程，看似不长，却像一根细细的绳子，每天都在生活里勒出一道浅浅的痕。日子久了，这些痕迹就变成了对这座城市若即若离的疏离感。
现在偶尔还会经过那个小区，有时会想，不知道现在住在那里的人，是不是也正在经历我曾经的困惑。也许他也会给房东发微信，问同样的问题，得到同样的回答。然后有一天，他也会明白——在这座城市里，“近”这个字，有很多种丈量的方式。而最准的那把尺，永远在自己脚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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