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今典生活

衣柜里他的风衣还穿着

    我拉开衣柜门,那件卡其色的风衣就挂在那儿,像他刚刚脱下一样。衣领还保持着被肩膀撑开的弧度,右边袖口有一道不明显的划痕——那是去年秋天在公园长椅上不小心刮到的。我伸手摸了摸,布料凉凉的,带着樟脑和旧时光的味道。

    这件风衣是五年前的春天买的。那天我们逛了整整一下午,他试了七八件都不满意,不是嫌太长就是嫌太正式。最后在这家小店,他穿上这件,在镜子前转了两圈,眼睛亮起来:“就这件了。”店员小姑娘边开票边说:“先生穿风衣真好看,像《卡萨布兰卡》里的亨弗莱·鲍嘉。”他听了,悄悄捏捏我的手,像个被夸奖的孩子。

    其实他不太像电影明星。穿风衣时,他习惯把腰带系得松松的,前襟总会露出一点点毛衣的颜色。秋天刮风的日子,风衣下摆会被吹得飘起来,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,另一只手总要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。这个动作我笑了他好多年。

    风衣右口袋里还留着半张电影票根,字已经模糊了,但我记得是《星际穿越》,那天散场后他说,如果有一天他去了很远的地方,一定会想办法回来。左口袋的衬布破了个小洞,是他总爱把钥匙串塞进去的缘故。我说过多少次,钥匙应该放内袋,他总说:“顺手嘛。”现在这个破洞像一个小小的遗憾,永远补不上了。

    最让我难受的是,这件风衣见证了我们最平常的幸福。下雨天,他会张开风衣把我裹进去,布料窸窸窣窣地响,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雨水的清新。我们去买菜,他穿着风衣,两个大口袋一边装着我爱吃的糖炒栗子,一边装着当天的报纸。深秋的傍晚,他下班回来,风衣带着室外的凉气,可一拥抱,里面还是暖的。

    去年十一月,医生说完诊断结果的那个下午,他坐在医院长廊里,手指一直摩挲着风衣的腰带。回家的路上,他走得很慢,风衣被秋风吹得鼓起来,显得他更瘦了。那之后,他很少出门,风衣就挂在衣柜最外面,他说:“等春天来了再穿。”

    可是春天来了三次,风衣还挂在那里。

    有时候半夜醒来,我会打开衣柜看看它。在黑暗里,它像一个温柔的影子,保持着他的形状。我甚至不敢经常清洗,怕洗掉最后一点他的气息——那种混合着淡淡烟草、咖啡和他特有体温的味道。领口处有一根他的头发,浅灰色的,我小心地把它收了起来。

    朋友劝我把衣服处理掉,说看着难受。可我舍不得。这件风衣不是空的——它装着所有一起散步的黄昏,所有在路口等我的时刻,所有他突然从背后抱住我的惊喜。它记得他的温度,记得他走路时衣角扬起的弧度,记得他拥抱时布料发出的细微声响。

    上个月整理东西,我试过把这件风衣收到衣柜最里面。可三天后又挂回了原处——衣柜突然变得那么空,空得让人心慌。现在它还在老地方,就像他只是出门买包烟,很快就会回来,哼着不成调的歌,钥匙在风衣口袋里叮当作响。

    昨天下午,阳光很好,我把风衣拿到阳台晾晒。在明亮的光线下,我看见肩膀处有些微微发白,是他习惯背电脑包磨的;下摆有个不起眼的污渍,是某次野餐时不慎滴上的果酱。这些小小的痕迹,像是时光悄悄留下的记号。

    我把脸轻轻贴在风衣上,布料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温暖。恍惚间,仿佛又回到那个秋天的傍晚,他穿着这件风衣,牵着我的手走过落叶满地的街道。他的笑声还在风里,他的温度还在衣间,他从未真正离开。

    风衣还挂在那里,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。而我,等着有一天,能再次看见他穿上它的样子。在梦里,在记忆里,在所有已经逝去却从未真正离开的时光里。

未经允许不得转载:今典生活 »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,不排除杜撰可能,仅可一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