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他在另一座城市，隔着将近一千公里的距离。我们上一次见面，是两个多月前，在机场的安检口，他用力抱了抱我，说“很快再见”。可成年人的“很快”，往往充满了变数和无奈。他的工作刚步入关键期，我的项目也正到攻坚阶段，视频通话成了我们主要的见面方式，连麦睡觉成了最亲密的接触。手机屏幕是冷的，哪怕里面他的笑容再暖，挂断之后，房间里那种空旷的寂静，还是会一丝丝渗进骨头里。
那天是周五，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日。我因为一个临时的会议，拖到快八点才下班。走出办公楼，晚春的风带着一丝凉意，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薄薄的外套。累，是一种从心底漫上来的疲惫。脑子里盘算着是点个外卖凑合一顿，还是去便利店买个饭团。手机里，和他半小时前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里，他说：“刚开完会，累瘫了，准备点个宵夜。你下班了吗？路上小心。”
我回了个“抱抱”的表情包，说：“刚下班，也好累。想你。”
他没有立刻回复，我想，他大概也正瘫在沙发上，享受着属于自己的、疲惫的放空时间。我们都习惯了在这种疲惫的时刻，给予对方一点无声的、隔空的慰藉。
我低着头，揉着发酸的脖颈，顺着熟悉的路往地铁站走。眼睛的余光里，看到公司楼下那棵大榕树的阴影下，站着一个人。我没太在意，也许是哪个也在加班的同事，或者在等女朋友下班的男孩子。
直到我快要走过那个身影，一个熟悉到让我心脏骤然停跳一拍的声音，带着笑意，轻轻响起：
“嘿，这位美女，等人吗？”
我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。
猛地扭头，循着声音望去。榕树茂密的枝叶滤过了路灯昏黄的光线，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影子。可那张脸，那个笑容，我怎么可能认错？
是他。
他就站在那里，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，牛仔裤，风尘仆仆，肩膀上还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。他看着我，眼睛亮亮的，嘴角弯成一个特别好看的弧度，带着一点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，和满满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。
我的大脑在那一刻是一片绝对的空白。所有的逻辑、所有的理性，全都消失了。他不是应该在一千公里之外的城市吗？他不是刚刚还在跟我说准备点宵夜吗？怎么会……怎么会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，突然、真实地站在我面前？
我张了张嘴，想叫他的名字，想问“你怎么会在这里”，想问他是不是在骗我。可是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。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，眼睛一眨不眨，仿佛一眨眼，这个幻影就会消失。
他朝我走过来，几步的距离，却好像走了一个世纪。他站定在我面前，微微低下头看我，声音比电话里听到的，要低沉、真实得多：“吓傻了？”
他伸出手，想碰碰我的脸。
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那一刹那，那股强撑了一整天、甚至强撑了好几个月的堤坝，轰然倒塌。
眼泪根本不受控制，没有任何预兆地，汹涌而出。不是啜泣，是决堤。视线瞬间就模糊了，他的脸在我眼前化成了温暖的光斑。我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疯狂地往下淌，流进嘴角，是咸涩的味道。
我甚至发不出太大的哭声，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找到家长的孩子。
他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吓了一跳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，随即化成了满满的慌乱和心疼。“哎，别哭，别哭啊……”他手忙脚乱地把我揽进怀里，用那只原本想碰我脸的手，一下一下，笨拙又轻柔地拍着我的背。他的怀抱是真实的，带着旅途的微凉和他身上独有的、让我安心的气息。我的脸埋在他的卫衣里，布料迅速被我的眼泪濡湿了一大片。
“你……你骗我……”我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闷在他怀里控诉，“你明明说……在点宵夜……”
他低低地笑了一声，胸膛传来微微的震动。“不骗你，怎么叫惊喜？”他把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头顶，“项目提前两天搞定了，我一看时间，立马就订了最近一班高铁。路上一直在想，你会是什么反应。”
他顿了顿，手臂收紧了些，声音更低了：“想过你会高兴，会跳起来，还真没想过……你会哭成这样。”
我在他怀里用力摇头，眼泪蹭了他一身。那不是伤心，是一种过于汹涌的情感找不到出口，只能通过眼泪来宣泄。是累积的思念，是独处时的坚强在见到依靠瞬间的土崩瓦解，是梦想照进现实的巨大不真实感，是所有等待的酸涩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极致的甜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我的眼泪才渐渐止住，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抽噎。我从他怀里抬起头，眼睛肯定是又红又肿，难看死了。他用手指，极其温柔地帮我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。
“哭成小花猫了。”他笑着说，眼里满是心疼和宠溺。
“你讨厌死了……”我捶了一下他的胸口，力道轻得像挠痒痒，“也不提前说一声，我一点准备都没有，妆都哭花了……”
“要什么准备，就这样最好看。”他拉起我的手，他的手心很暖，牢牢地包裹住我微凉的手指，“走，带你去吃好吃的，饿坏了吧？”
我被他牵着，走向与地铁站相反的方向。城市的霓虹在泪眼朦胧后，显得格外璀璨温柔。晚风吹在湿润的脸上，凉丝丝的，却异常清爽。我紧紧抓着他的手，好像一松开，他就会消失一样。
我问他：“你请假了吗？能待几天？”
“请了周一一天假，加上周末，能陪你三天。”他侧过头看我，“够不够？”
“不够。”我立刻说，鼻子又有点发酸，但这次是幸福的，“永远都不够。”
他笑了，用力握紧了我的手。
那一刻，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。所有的等待，所有的距离，在这样一个出其不意的夜晚，在他突然出现在楼下的那一刻，都变得无比值得。原来，极致的浪漫，不是山盟海誓，而是在你最疲惫、最寻常不过的一天，有个人穿越山海，突然出现在你面前，只为给你一个真实的、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拥抱。
那个拥抱，和那个在他怀里决堤的夜晚，成了我后来很多个孤独时刻里，最温暖、最明亮的光。它提醒我，所爱隔山海，山海，在某些时刻，真的皆可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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