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“怎么这个点打来？”我心里嘀咕着。他在国外，我们之间有六个小时的时差。他那边的凌晨三点，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。我们通常只在固定时间视频，周末下午，或者他下班后。这种突如其来的呼叫，还是头一回。
我赶紧擦了擦手，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。接通的瞬间，屏幕那端却不是熟悉的脸。
一片漆黑。
“喂？”我试探着问。
然后，有光慢慢亮起来。先是微弱的一点，然后渐渐扩散。我看清了——是烛光。好几支蜡烛在他面前摇曳，映着他笑得有些腼腆的脸。
“猜猜我在哪儿？”他压低声音说，像是怕吵醒谁。
背景很暗，烛光能照到的范围有限。但我认出了那个壁炉，那个我们去年一起在宜家挑的地毯，还有墙上那幅我亲手画的抽象画——说实话，画得不怎么样，但他坚持要挂在那里。
“你在家？”我愣住了，“我们的家？”
他应该在一万公里外才对。一周前我们视频时，他还在那个我从未去过的公寓里，窗外是陌生的异国街景。
他把手机拿远了些，让我看得更清楚些。确实是我们一起布置的小窝，北京的家里。烛光在墙上投下温暖的影子，他穿着我送他的那件灰色毛衣——那是去年他生日时我挑的。
“我提前完成了项目，”他笑着说，眼睛在烛光里特别亮，“买了最早的机票回来。想给你个惊喜。”
我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声音。泡面的水还在咕嘟咕嘟地响着，蒸汽在厨房里弥漫。我这才意识到，自己一直保持着接视频前那个弯腰的姿势，手还撑在料理台上。
“你……你什么时候到的？”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。
“刚下飞机没多久，时差还没倒过来，索性就不睡了。”他把手机靠在茶几上的书本前，调整了一下角度，“我知道你这时候该吃晚饭了，想看看你吃饭的样子。”
我的鼻子突然就酸了。
这半年，我们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。我的早晨是他的深夜，他的午后我已准备入睡。我们像两颗运行在不同轨道的星球，只能偶尔在视频里交汇。有时候我加班到很晚，他会算好时间，在我下班路上陪我走那段夜路。手机屏幕里是他那边的午后阳光，而我这边是霓虹初上的街头。
最难受的是上个月我发烧那次。不敢告诉爸妈，自己一个人硬扛。和他视频时，我强装没事，但他还是看出了我脸色不对。隔着屏幕，他急得团团转，却连给我倒杯热水都做不到。那天晚上，他破天荒地没有挂断视频，就那么开着，陪我睡了一夜。我醒来时，看见屏幕那端的他趴在桌上睡着了，手机还支在面前。
而现在，这个我以为还要等两个月才能见到的人，突然就出现在了屏幕那端——不，不是屏幕那端，是我们的家里。
“你等等，”我把手机拿到客厅，放在茶几上，“我也要给你看个东西。”
我跑到书房，从抽屉深处翻出一个本子。回到镜头前，我翻开给他看。
那是我画的倒计时。从180天开始，一天一天数着他回来的日子。每过一天，我就划掉一格，在旁边写一句想对他说的话。有时候是“今天公司楼下开了家新咖啡馆，等你回来一起去”，有时候是“昨晚梦见你了，具体内容醒来就忘了，但感觉很温暖”。最新的一页，停留在“还有59天”。
他隔着屏幕用手指抚摸那些字迹，很久没说话。
“本来想等你回来那天给你看的，”我说，“没想到提前了。”
“我错过了好多顿泡面。”他突然说。
我愣了一下，然后笑了，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。是啊，这半年我吃了太多顿泡面，因为一个人做饭总觉得没意思。他总在视频里唠叨，让我好好吃饭，但我总是敷衍了事。
“那你现在可以监督我吃饭了，”我把手机拿到厨房，给他看那锅已经有些软烂的泡面，“虽然还是泡面。”
“明天开始，我给你做饭。”他说。
烛光那端的家，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。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的回忆——沙发是我们一起攒钱买的，书架上的书是我们一本本收集的，阳台上的绿萝是我养的，他走之前还担心我会养死。
而现在，他就在那里。不是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，不是隔着冰冷的屏幕。虽然我们之间还隔着手机，但我知道，此刻我们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，看着同一个夜空。
“你要不要......”他犹豫了一下，“过来？”
我看了一眼时间，晚上八点半。打车过去大概四十分钟。
“现在？”我问。
“现在。”他点头，烛光在他眼中跳动。
我几乎是冲进卧室换衣服的，手机就放在床上，还能听见他那边的声音——他正在吹灭蜡烛，打开客厅的灯。熟悉的环境一下子亮了起来，那种真实感让我更加迫不及待。
“我出门了，”我对着手机说，“保持联系。”
“路上小心，”他说，“我等你。”
下楼，打车，报出那个我在心里默念过无数遍的地址。司机师傅按下计价器，车辆驶入夜色。我盯着手机屏幕，他也没挂断视频，就那样把手机放在桌上，偶尔能看见他起身走动的身影，听见他收拾东西的声音。
“我到小区门口了。”二十分钟后，我说。
“跑进来，”他的声音带着笑意，“我在阳台看你。”
我付了钱，下车，真的跑了起来。夜晚的风吹在脸上，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暖气息。远远地，我就看见我们那栋楼，看见五楼那个亮着灯的阳台，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向我挥手。
那种感觉很奇怪——明明才半年，却像是隔了很久很久。明明每天都在视频里见面，可这种真实的、可以触摸的相见，却让人如此渴望。
电梯上升的数字从未如此缓慢。
门开的那一刻，他就在门口等着。没有拥抱，没有亲吻，我们就那样站在门口，互相看了好几秒，然后同时笑了。
“欢迎回家。”我说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他说。
屋子里还残留着蜡烛燃烧过的气息，混合着熟悉的、家的味道。茶几上放着他给我带的礼物——一本他所在城市的画册，还有我随口提过想尝的巧克力。
那晚我们聊到很晚，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，就是些琐碎的日常。但不一样的是，这次我们坐在同一个沙发上，能听见彼此真实的呼吸声，能触碰到对方手心的温度。
后来我常想，也许惊喜的意义不在于多么精心策划，而在于那个突然打破常规的瞬间，让你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人在乎着，被人体贴地记挂在心上。
就像那通不期而至的视频电话，就像烛光中他突然出现的笑脸，就像跨越半个地球的突然归来——所有这些，都只是在说同一件事：
无论相隔多远，我都要回到你身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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