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推开门，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，他坐在沙发上看手机，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，明明灭灭。我们互相看了一眼，谁都没先开口。空气里还残留着下午电话里争吵的火药味——为了他可能要调去外地工作的事。
“吃饭了吗？”他问，声音有点干。
“吃了。”我说，其实没有。
我放下包，去厨房倒水。水壶是满的，他烧的。杯子洗得干干净净，倒扣在沥水架上。这些日常的细节突然变得格外刺眼——如果他去了一千多公里外的分公司，这些细小的温暖还会在吗？
“我们谈谈吧。”他跟到厨房门口，靠在门框上。
“谈什么？下午不是都谈过了吗？”我背对着他洗杯子，水哗哗地响，“你说这是难得的机会，我说这个家不能只靠我一个人撑着。然后你就挂了电话。”
说完这些，我突然觉得很累。不是生气，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。
我们在一起八年，结婚五年。从租房子到有了自己的小家，从挤地铁到买了车，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。他是做项目管理的，我是做设计的，都知道职场不易，所以一直互相打气。可这次不一样。
“我不是要丢下这个家。”他声音低下来，“只是这次机会真的很好，分公司刚成立，我去带团队，薪资能涨差不多一半。而且不是永久的，可能就两三年……”
“两三年。”我重复着这个数字，转过身看着他，“孩子现在刚上幼儿园，最需要爸爸陪伴的时候。你妈身体不好，上个月刚住院。我手上那个大项目你也知道，忙起来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。这些压力，你要我一个人扛两三年？”
他的眉头皱起来：“那你说怎么办？拒绝这次调动？我在现在这个位置已经三年没动了。今年公司裁员你也知道，如果一直这样不温不火，下次可能就轮到我了。”
我们站在厨房里，像两个对峙的战士。谁都有道理，谁都不容易。
“我记得你刚工作那会儿，”我突然说，“有一次被客户欺负，方案改了十几次还是不行，你回家哭了一晚上。”
他愣了一下，表情柔和了些：“记得。你第二天直接去找那个客户理论，把人家说得哑口无言。”
“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努力，看不惯他们那样欺负你。”我说着，鼻子有点酸，“可是现在，欺负你的不是别人，是生活本身。我们吵得再凶，也吵不赢生活。”
这句话说出来，我们之间的剑拔弩张突然就泄了气。
他走过来，接过我手里一直攥着的杯子，放在台面上。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想起很多事——我加班到凌晨时，他总会来接；他压力大失眠时，我会起来陪他说话；我们为彼此煮过的面，盖过的被子，留过的灯。
“我不是不明白你的难处。”我声音哽咽了，“我只是害怕。害怕一个人面对所有事，害怕孩子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，害怕我们之间会变得陌生……”
他终于伸手抱住了我。那个拥抱很用力，像是要把所有不安都挤走。
“我也怕。”他在我耳边说，“怕你一个人太辛苦，怕错过孩子的成长，怕我们之间真的会因为距离产生隔阂。”
我们就这样在厨房里站着，抱了很久。落地灯的光斜斜地照进来，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后来我们坐到沙发上，他泡了茶。不是继续争吵，而是真正开始商量。
“其实，”他慢慢说，“我可以和公司再谈谈。也许不需要常驻那边，可以每个月回来两次。现在视频会议也方便，很多工作可以远程完成。”
“我也可以调整一下工作节奏，”我说，“和领导说说情况，也许能争取到更灵活的安排。”
“孩子上学的事……”
“你妈那边我们可以请个保姆帮忙……”
“经济上，如果薪资涨了，其实可以……”
我们一条一条地捋，像从前一起做项目时那样，把问题拆解，找出可能的解决方案。不是谁说服谁，而是一起面对。
说到最后，他握着我的手：“其实我最怕的，是你觉得我把事业看得比你和孩子重要。”
“我知道你没有。”我反握住他的手，“我们都只是想把这个家经营得更好，只是有时候，我们对‘更好’的理解不一样。”
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很晚，从具体的工作安排，到对未来的担忧，甚至聊到了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该怎么办。没有一次争吵像这次这样，让我们如此坦诚地暴露自己的脆弱和恐惧。
后来他确实接受了调动，但经过协商，变成了每个月去分公司一周，其他时间远程办公。我调整了工作安排，把更多精力放在家庭上。我们学会了在视频里给孩子讲故事，学会了即使不在一个城市也要保持亲密感。
现在回想起来，那场争吵反而成了转折点。它逼着我们不得不直面婚姻中最现实的那部分——不是风花雪月，而是两个普通人，在生活的重压下，如何既保住爱情，又扛起责任。
婚姻啊，有时候就像那盏旧落地灯，灯罩上有灰尘，灯座上有划痕，可每当打开，它发出的光还是能照亮整个房间。而我们要做的，不是换掉这盏灯，而是时不时地擦一擦灰尘，修一修接触不良的开关。
那天晚上睡觉前，他在黑暗里轻声说：“不管发生什么，我们是一边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说，然后往他身边靠了靠。
窗外，城市的灯光星星点点，每一盏灯下，大概都有像我们这样的夫妻吧——会争吵，会疲惫，会害怕，但最终，还是会选择握紧彼此的手，一起把这条路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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