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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饮食习惯吵架后的适应

    那会儿,我俩刚搬进这个不大的出租屋。厨房的窗户正对着邻居的墙,光线不算好,但我们都挺开心,觉得总算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小窝。他是北方人,我是南方姑娘。没住一起前,谁也没想到,这南腔北调的口音没成问题,南辕北辙的饮食习惯,倒成了我们之间第一道实实在在的坎。

    吵架的导火索,现在想起来都挺可笑的,就为一碗面条。

    那天我下班早,想着他最近加班辛苦,就兴冲冲地和面、擀皮,想给他做一碗我们老家特色的宽面。这种面得揉得特别筋道,汤底要用大骨熬上好几个钟头,最后撒上葱花和油泼辣子,香得很。我在厨房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,满心期待。

    他回来了,拖着疲惫的身子。看到桌上那碗热气腾腾、飘着红油的面,眉头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。他拿起筷子,挑了几根,吃得很慢,然后放下筷子,声音有点哑:“老婆,今天累了一天,实在没胃口吃这么油腻辛辣的,有没有……清淡点的?比如,馒头或者粥?”

    我当时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。一下午的心血,满屋子的油烟,好像都成了笑话。委屈和火气“噌”地就上来了。

    “油腻?辛辣?这是我们那儿的特色!我辛辛苦苦做一下午,你就这反应?”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。

    他也有些烦躁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就是今天太累了,想吃点顺口的、舒服的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顺口的?只有你们北方的馒头稀饭才叫顺口?”我的话像刀子一样甩出去,“在你眼里,我家乡的东西就这么上不了台面吗?”

    “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?跟家乡有什么关系?就是个人口味问题!”

    “对,就是口味问题!你的口味是标准,我的就不是!”

    那顿饭,最后谁也没吃。那碗面在桌上慢慢凉透,油凝成了一块块白色的斑驳。我们俩一个坐在沙发上生闷气,一个在阳台抽烟,小小的屋子里,空气像冻住了一样。我心里又酸又涩,想着,这才刚开始过日子,连吃都吃不到一块,以后怎么办?难道天天为这个吵?

    冷战了两天。那两天,家里安静得可怕。各吃各的,他下班带回几个馒头就着咸菜,我随便煮点速冻水饺。厨房冷冰冰的,没有了烟火气。

    打破僵局的,是一袋他买回来的黄桃酸奶。那是我最喜欢喝的牌子。他把酸奶放在我面前,没说话。我看着那袋酸奶,心里那点倔强忽然就塌了一块。我想起他胃不好,吃太辣确实会不舒服;他也记得我所有的零食喜好。我们好像都没错,只是长久以来长在身体里的那个“胃”,在替我们固执地思念着各自的故乡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我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谈了这件事。他说,他不是不喜欢我做的东西,只是他们那儿习惯面食,汤汤水水,觉得那样才养胃,才踏实。我说,我们那儿湿气重,习惯吃点辣的发汗,而且那些复杂的味道,对我来说就是“家”的味道。

    “要不……”我试探着说,“我们试试‘一锅两制’?”

    他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:“行啊,试试就试试。”

    所谓的“一锅两制”,就是在我炒菜时,先盛出一部分不辣的给他,剩下的我再加辣椒和调料翻炒。煮饭时,偶尔也会给他蒸个馒头或者花卷, alongside my rice。一开始,确实有点麻烦,像个厨房里的蹩脚实验家。但慢慢地,这成了我们之间一种默契的游戏。

    变化是悄然发生的。

    不知从哪天起,我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迷恋上吃他做的西红柿打卤面。那面条爽滑,卤子酸甜咸香,吃下去胃里暖暖的,特别踏实。而他,有一次居然主动从我碗里夹了一筷子红油拌的凉菜,辣得直吸气,却一边灌水一边说:“诶,你别说,这劲儿过去,还挺香。”

    我们开始尝试走进对方的世界。周末,我会带他去我发现的川菜小馆,教他分辨麻婆豆腐的“麻”和“辣”层次有多不同。他则会领我去吃他心目中最地道的涮羊肉,告诉我麻酱蘸料里韭菜花和腐乳汁的比例如何才是灵魂。

    有一次,我感冒了,嘴里没味。他居然偷偷摸摸在厨房鼓捣了半天,端出一碗飘着红油的酸辣汤面。面有点坨,味道也怪怪的,酸得过头,辣得有点呛,远不如我做的好吃。但看着我呼噜呼噜地吃着,他挠着头,有点不好意思地笑:“我看你食谱学的,好像……失败了。”那一刻,我看着他那张沾着面粉的脸,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那不是一碗完美的酸辣汤面,但那里面,有他为我跨越“口味舒适区”的笨拙努力。

    还有一次,他工作压力大,胃口不好。我想起他妈妈说过,他小时候一不舒服,就爱喝小米粥。我从来没熬过北方的粥,那天特意早早下班,守着砂锅,用小火慢慢熬了整整两个小时,直到米油都熬了出来,金黄浓稠。我端给他时,他喝了一口,沉默了好久,然后抬头看着我,眼睛亮亮的,说:“有我妈熬的那个味儿了。”

    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。我们争执的,从来不是那碗面是宽是细,那碗汤是辣是淡。我们在乎的,是藏在食物背后的那份情感认同,是那个被我们叫做“家”的地方,留在我们味蕾上的最深烙印。我们都希望对方能通过接纳自己的食物,来完全地接纳自己的过去和全部。

    而现在,我们正在为彼此,创造一个新的味觉记忆,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“家”的味道。

    如今,我们家的餐桌变得特别丰富。有时候是北方的饺子配南方的蘸水,有时候是清淡的蒸鱼旁边放一小碟辣味的豆豉。我们的冰箱里,既有他的羊肉卷,也有我的泡辣椒。这种“混搭”,成了我们生活的常态。

    前几天晚上,我们俩一起包饺子。他擀皮,我来包。我包的是我们家乡的柳叶形状,他看着我笨拙的手法直乐。窗外是城市的灯火,厨房里蒸汽氤氲。我们聊着工作中的趣事,计划着下次假期去哪儿玩。

    我看着他专注擀皮的侧脸,心里满是平静的温暖。我们曾经因为一碗面而争执不下,仿佛世界都要崩塌。现在回头去看,那些争吵,就像做菜时不小心多放的一勺盐,或者少加的一味调料。生活这顿大餐,味道本来就是需要慢慢调试的。

    感谢那段为“吃”吵架的日子,它让我们在碰撞中,更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的世界。也感谢我们后来的妥协和尝试,让我们在磨合中,终于为爱找到了一种恰到好处的“口味”。这口味,不南不北,又甜又咸,它的名字,就叫“我们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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