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屋子里静得可怕。他坐在沙发最那头，我在这头，中间隔着的距离，好像比我们刚搬进来时量过的整个沙发长度还要远。电视是关着的，黑漆漆的屏幕像一块冰冷的墓碑，葬送了我们刚才一个多小时里所有尖锐的、失控的话语。起因？小得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可笑——就是为了那部我们都在追的悬疑剧。
我埋怨他看剧时老爱玩手机，关键情节错过了，反过来又要我一帧一帧地给他讲。他说我太较真，看个剧而已，放松点不行吗？几句话来回，不知怎么的，就扯到了“你从来都不认真听我说话”，又牵连出上星期他没记得我戒奶茶的日子，上个月他忘记的纪念日……陈年老账，像决堤的洪水，汹涌地漫过了一切理智。
最后，他猛地站起身，抓过遥控器，几乎是砸了一下关机键。“不看了！行了吧！”然后，就是这片让人窒息的寂静。
我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“滴答”声，能听见楼下偶尔传来的汽车引擎声，甚至能听见自己因为压抑着委屈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。可我们之间，没有声音。他盯着黑屏的电视，我盯着茶几上那盆有点蔫了的绿萝，谁也不看谁。心里堵着一团棉花，又沉又闷，吸走了所有的氧气。我想，也许我们之间就这样了？为了一部虚构的电视剧，要把我们真实的感情撕开一道口子？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十分钟？还是半小时？我感觉到沙发那头轻微的动静。他用余光偷偷瞄我，被我捕捉到了，又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。我心里那股倔强劲儿也上来了，偏不回头。
然后，我听见一声极轻的、几乎不可闻的叹息。他站起身，不是走向卧室，而是走向了厨房。我竖着耳朵听，是烧水壶的按钮被按下的声音，是橱柜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，是瓷杯碰撞的清脆声响。过了一会儿，他端着一杯水走过来，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。不是惯常给我泡的蜂蜜水，就是一杯温的白开水。杯子放下的力道有点重，水在杯子里晃了晃，溅出几滴在桌面上。他还是没说话，转身又坐回了他的“领地”。
我看着那杯水。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，缓缓地流下来，像无声的眼泪。我忽然就想起，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，冬天我的手总是冰凉的，他总会这样，一言不发地把一杯热水塞到我手里，然后用他温热的大手包裹住我的手和杯子。那时候，一杯水就是全部的温暖。
而现在，这杯水，是他笨拙的、放不下姿态的求和信号。
我的心，一下子就软了。那层用愤怒和委屈筑起的硬壳，出现了一道裂缝。我端起杯子，小小地喝了一口。水温正好，不烫不凉，流过喉咙，好像也润泽了心里那片干涸暴躁的田地。
我放下杯子，声音很轻，但在寂静里格外清晰。“谢谢。”
他猛地转过头看我，眼神里有惊讶，也有点不知所措的慌乱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决定不再赌气了。我往他那边挪了挪，虽然还没完全坐到他身边，但中间那片“无人区”总算缩小了。我看着他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：“我们……能不吵了吗？”
他没立刻回答，嘴唇动了动，然后低下头，用手搓了搓脸，才闷闷地说：“我也不想吵。”停顿了一下，他又补充道，“我就是觉得……你看剧的时候，特别投入，眉头皱得紧紧的，跟你思考工作难题时一个样。我有时候看看你，觉得比看剧还有意思。玩手机……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太黏人，老盯着你看。”
我愣住了。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理由。我一直以为是他不感兴趣、心不在焉，原来……原来在他眼里，我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，竟是“有意思”的风景？我心里五味杂陈，又好气又好笑，更多的是一种被珍视的暖流缓缓淌过。
“那你为什么不早说？”我的声音带上了点鼻音，“我以为你不在乎我喜欢什么。”
“我……”他挠了挠头，像个做错事的大男孩，“我怕说出来显得我傻乎乎的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之前所有的怨气，仿佛瞬间被戳破的气球，“噗”一下，泄得无影无踪。原来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揣测对方，却忘了最直接、最简单的沟通。我以为的忽视，是他笨拙的欣赏；他以为的较真，是我全情的投入。
我彻底挪到了他身边，肩膀轻轻碰着他的肩膀。他身体先是一僵，然后慢慢地松弛下来，伸出手，试探性地握住了我的手。他的手心有点潮，和我的一样。
“那……剧还追吗？”他小声问。
“追啊。”我说，“但是，你得答应我，不许玩手机了。想知道什么，我随时给你按暂停，给你讲。”
“好。”他用力地点点头，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，“那你也答应我，别那么紧张，凶手总会抓到的，大不了我们多看几遍。”
“好。”我也笑了，眼泪却有点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。
他拿起遥控器，重新打开了电视。屏幕亮起，光影重新洒满房间，也洒在我们身上。片头曲响起来的时候，他把我往怀里搂了搂。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，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、让人安心的味道。
我们没有立刻接着上一集看，而是就那样依偎着，静静地看完了片头。那一刻，什么都不用说，我们都知道，风暴过去了。
后来，我们依然会一起追剧。他还是会偶尔走神，但会直接问我“刚才那个人说什么了？”；我还是会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角，他会笑着拍拍我的头说“别怕，我在呢”。那场争吵，没有留下伤疤，反而像一次校准，让我们找到了更舒服的相处频率。
现在回想起来，真要感谢那场因追剧而起的争吵。它让我们在情绪的悬崖边勒马，看到了彼此藏在倔强背后的真心。感情啊，有时候就是这样，不需要太多惊天动地的誓言，就是在那一杯沉默的水里，在那一次笨拙的挪近中，在一次坦诚的“我以为”里，完成了最深情的和解。日子很长，剧可以一集一集地追，而爱，就是在这些小小的摩擦与和解中，被磨得越来越亮，越来越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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