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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天的伞,再也没人帮我撑

    那把伞还在门后的角落里放着,深蓝色的底子,上面零星印着几片白色的云朵。伞骨有一根已经弯了,撑开时会微微歪向一边。下雨天我总习惯性地朝它看一眼,却再没有把它带出门过。

    母亲是在一个雨天离开的。记得那天早晨,天色灰蒙蒙的,雨不大却密,像谁在天上撒细盐。她撑着这把伞送我上学,那时我读三年级。走到校门口,她把伞往我手里塞:“下午放学要是还下雨,就在教室里等妈妈。”

    我抬头看她,有几缕头发被风吹湿了,贴在额头上。她伸手把我的衣领整了整,手指碰到我的脖子,凉凉的。

    那天下午,雨还在下。同学们一个个被接走,教室里空荡荡的。我趴在窗口等啊等,从四点到五点,从天亮等到天色泛灰。班主任陪我等到六点,最后轻轻说:“老师送你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后来才知道,母亲那天下午突然晕倒,被送进了医院。诊断书上是陌生的医学名词,大人们说话时都压低声音。父亲红着眼睛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走,看见我,勉强挤出个笑容,比哭还难看。

    从那天起,我开始自己带伞。

    起初是父亲接送我,但他总是迟到。有一次下大雨,全校就剩我一个人站在校门口。雨太大了,打在伞上噼里啪啦响,水花溅起来湿了裤脚。我看着地上的积水发呆,数着雨滴打出的泡泡,一个破了,又一个起来。

    父亲匆匆赶来时,天都快黑了。他的西装湿了大半,头发贴在额头上。“对不起,爸爸加班...”他喘着气说。我摇摇头,把伞举高想给他遮雨,才发现自己太矮了。

    大概从五年级开始,我彻底习惯了自己应对雨天。书包侧袋永远装着折叠伞,天气预报成了每天必看的内容。同学们还有家长来接时,我会故意慢些收拾书包,等他们走了才撑开自己的伞。

    有次放学路上,雨特别大,风把伞吹得翻了过去。我站在路边使劲想把它扳回来,手上沾满了雨水,冰凉冰凉的。这时一位同学的妈妈经过:“小朋友,需要帮忙吗?”我摇摇头,继续和那把不听话的伞较劲。不知道为什么,就是不想让别人帮忙。

    初中三年,高中三年,这把伞陪我走过无数个雨天。伞面的蓝色渐渐褪去,边缘开始发白,就像记忆里母亲的脸,慢慢模糊了。

    大学报到那天,居然又下起雨。父亲说要送我,我拒绝了。收拾行李时,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旧伞塞进了行李箱。宿舍是四人间,三个室友都有家人陪着铺床、收拾。我最快整理好,坐在床上看他们忙碌。有个东北来的室友,她妈妈硬塞给她一把新伞:“这边雨水多,别淋着。”那一刻,我突然把脸转向窗外,雨水顺着玻璃淌下来,一道道像眼泪。

    大二那年深秋,有个男生在图书馆门口叫住我:“没带伞吧?我送你回宿舍。”雨下得正密,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。路上,他很自然地把伞往我这边倾斜。到宿舍楼下,我看见他左肩湿了一片。

    后来我们在一起了。他是北方人,没见过江南这样的绵绵细雨。每逢下雨,他总会带伞,也总是把伞倾向我这边。有次我发现了,悄悄把伞往他那边推,他又推回来。我们就在雨里这样推来推去,最后都笑了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总是记得带伞?”他有一次问。

    我沉默了一会儿,讲起了那把深蓝色的伞,讲起了母亲。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详细地对别人说起这些。他安静地听着,最后轻轻握住我的手:“以后我的伞分你一半。”

    毕业后,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。分手那天,居然又是个雨天。我们在车站告别,他递给我一把伞:“带着吧,路上用。”我摇摇头,转身走进雨里。走了很远回头,他还站在原地,撑着那把曾经分我一半的伞。

    现在,我有了自己的家,玄关的伞筒里插着好几把伞——长柄的、折叠的、晴雨两用的。可每到雨天,我还是会想起门后那把旧伞。

    上周整理储藏室,我又把它拿了出来。撑开时,那根弯了的伞骨发出吱呀的声响。我试着修了修,却怎么也修不好。就像有些位置空出来了,就永远空在那里。

    昨天下午,天空又飘起雨丝。楼下邻居家的小女孩没带伞,站在便利店门口张望。我多买了一把伞递给她:“快回家吧。”她甜甜地说:“谢谢阿姨!”

    看着她撑开新伞跑进雨里,我突然明白了什么。那些没人替你撑伞的日子,终于让你学会了为自己撑伞,也懂得了为别人撑一把伞。

    雨还在下,我走进雨中,撑着自己的伞。伞下的空间刚刚好,足够装下一个人的身影,和那些湿漉漉却温暖的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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