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刚进群那会儿，真是打开了新世界。每天清早六点，群里就有人发前一天的练字作业，楷书、行书、草书都有。群主叫“墨香居士”，说话特别客气，谁发了作品他都认真点评：“张老师这个捺笔有颜真卿的味道”“李姐这幅小楷布局再疏朗些更好”。我也大着胆子发了幅《兰亭序》临帖，没想到他专门私信我：“王叔功底深厚，改天咱们线上笔会交流。”
慢慢地，群里开始有些变化。先是有人偶尔发个红包，写着“请大家喝杯茶”；后来出现个叫“小雅”的姑娘，总在晚上发些“轻松赚点笔墨钱”的链接。我从来不信这些，但架不住群里天天有人说“又提现了200”“这个确实靠谱”。最让我动摇的是老陈——我们常在公园一起练字的老伙计，他私信我说：“老王，我试过了，真能提现，就当给孙子赚个玩具钱。”
那个周末的晚上，我鬼使神差点开了“小雅”发的链接。是个看起来很正规的彩票网站，客服说这是“公益彩票”，还给我看营业执照。我心想就充100块试试，结果当晚真的中了380。提现到账那一刻，我的手都在抖——不是高兴，是突然觉得，这钱来得太容易了。
从那以后，群里聊书法的越来越少了。“墨香居士”开始每天发“今日稳赚方案”，“小雅”成了“理财指导老师”。我像着了魔，每天练完字就盯着手机等他们发计划。最初确实赢过几次，最多时账户里有八千多。老婆子说我最近总抱着手机，我说在学网上新的书法课程。
转折发生在今年三月。那天“墨香居士”说有个“必中计划”，要我们加大投入。我把攒着买宣纸和湖笔的两万块全投了进去，结果网站突然打不开了。我手忙脚乱地想问群友，却发现群聊已经解散，“墨香居士”和“小雅”的微信都注销了。老陈打电话来，带着哭腔说他被骗了六万，那是他攒了半年的药费。
那段时间，我整夜整夜睡不着。不是心疼那两万块钱，是恨自己怎么这么糊涂。练了四十年书法，常跟学生说“字如其人，心正笔正”，结果呢？为了一点贪念，把做人的根本都丢了。最难受的是，我再也不敢碰毛笔——一拿起笔就想起自己干的蠢事，墨汁滴在宣纸上像一个个嘲笑的鬼脸。
上个月整理书柜，翻出三十年前获厂里书法比赛一等奖的那幅《诫子书》：“非淡泊无以明志，非宁静无以致远”。我站在那儿愣了半个钟头，突然就哭了。老婆子进来吓了一跳，我说：“我把‘静’字写丢了。”
现在我又重新开始练字了，每天临赵孟頫的《道德经》。速度很慢，手会抖，但每写一个字，都像在把心里那些皱巴巴的念头一点点抚平。前些天和几个老友组了个新的书法群，群规第一条就是我坚持要写的：“本群只谈笔墨，不言钱财。”
有时候我想，那些骗子其实挺懂人性的。他们知道我们这些退休老人图什么——不全是钱，更是那种被需要、被认可的感觉。当我们认真点评每一个笔画的时侯，他们在暗处算计着我们的养老金；当我们以为找到知音的时侯，他们正在笑我们又上钩了。
字还是要继续写下去的。只是现在我明白了，练字不光是练手腕的功夫，更是练心里的定力。宣纸铺开，墨磨浓了，最重要的不是写出多漂亮的字，而是在这一笔一画之间，守住心里那个端端正正的“人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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