网站设计得很有格调,深蓝色背景配上烫金字体,每一件藏品都配有高清大图和详尽的介绍。有十九世纪的风景油画,泛黄的老照片,还有几件据说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素描。滚动页面时,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——那种感觉,就像无意中闯进了一个藏宝洞。
右下角的小窗口显示,在线观看人数不断攀升。一个优雅的女声通过语音直播介绍着即将上拍的藏品:“接下来这件作品,来自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的私人收藏...”她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,偶尔会分享一些艺术圈的小故事,让人感觉像是在参加一场高端的私人聚会。
就在这时,我看到了那幅水彩画。画面上是黄昏的塞纳河,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,光影斑驳。描述里写着“疑似莫奈早期习作”,虽然标注了“真伪需买家自行鉴定”,但那段 provenance(来源记录)写得特别详细——从巴黎某画廊流出,几经周转被一位瑞士收藏家购入。我的心被牢牢抓住了。
弹窗适时跳了出来:“参与竞拍需提前缴纳保证金2万元”。我犹豫了一下——这不是个小数目。但页面上不断滚动的成交信息刺激着我:“XXX以8.5万竞得《威尼斯日落》”“恭喜用户以12万拍下《牧羊少女》”。客服主动发来消息:“先生,这幅水彩关注度很高,建议您尽快缴纳保证金锁定竞拍资格。”
“保证金在流拍或竞拍失败后24小时内原路退回。”客服发来一个微笑表情,“我们平台已运营八年,零纠纷记录。”我点开官网底部的备案信息,确实能在工信部网站上查到备案号。又搜了搜公司名称,跳出来几条正面报道。“应该靠谱吧?”我这样想着,还是点开了支付界面。
输入密码时,手指有些发抖。两万元转出的瞬间,收到了一条短信:“您已成功获取竞拍资格,预祝竞拍成功!”还附带着我的专属竞拍编号。那一刻,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即将参与一场重要拍卖的收藏家。
距离拍卖开始还有三天。那三天里,我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研究这幅画。下载了高清图放大看每一个细节,查阅莫奈早年的创作风格,甚至找了在美院教书的朋友帮忙看。朋友说得比较保守:“单从图片很难判断,但如果真是莫奈习作,这个起拍价确实不高。”这句话让我更加坚定了决心。
拍卖当晚,我提前半小时就坐在电脑前,反复检查网络,确保手机电量满格。倒计时五分钟时,我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。可是,当时针指向八点整——预定的开拍时间——页面突然卡住了。刷新后,显示拍卖“因技术原因顺延举行”。
客服解释说是“服务器突发故障”,承诺第二天会给出具体安排。我虽然有些失望,但想着好事多磨,也就没太在意。然而,第二天等来的却是继续延期的通知。这次的理由是“部分藏品需要重新鉴定”。
一周过去了,拍卖依然没有举行。我开始频繁地联系客服,最初的热情变成了焦虑。客服的回复越来越慢,从“很快就好”变成了“请您耐心等待”。直到那天,我再次打开网站,发现已经无法访问。拨打客服电话,只有忙音。
我像被泼了一盆冷水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两万元,那是我攒了半年准备换新相机的钱。妻子还不知道我动了这笔钱,她一直以为我在忙工作上的事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开始了漫长的维权之路。报警时,警察做了笔录,但委婉地表示这类网络诈骗破案周期较长。市场监管部门说这属于合同纠纷,建议走法律程序。我找了律师,律师在查询后告诉我,网站备案信息对应的公司根本不存在,是个空壳子。
最难受的不是钱没了,而是那种被愚弄的感觉。我反复回想那个下午,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说服了?是那些精心设计的页面?是那些看似真实的成交记录?还是那个声音好听的拍卖师?也许,所有这些加在一起,正好击中了我内心那点对艺术的向往,那点想要捡漏的小侥幸。
后来,我在一个维权群里认识了更多有类似经历的人。老陈是为了给女儿拍一套据说有收藏价值的限量版邮票;李姐看中了一串“缅甸天然鸽血红”项链,想着既能佩戴又能保值;大学生小张被骗得最少,只有五千,但那是他整个学期的生活费。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,但那个套路却如此相似——先给你看美好的东西,再给你一个看似触手可及的机会,最后在你犹豫时推你一把。
现在回想起来,那个网站有很多漏洞。那些“成交记录”滚动得太快,根本看不清具体信息;所谓的“媒体报道”点进去都是泛泛而谈;备案信息虽然真实,但和网站实际内容完全不匹配。只是在当时,被兴奋冲昏头脑的我,自动过滤了所有这些危险信号。
两个月过去了,钱追回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。偶尔,我还会想起那幅水彩画——黄昏的塞纳河,温柔的光影。它可能根本不存在,只是某个设计师随手做的图。但在我心里,它曾经那么真实,真实到让我愿意为之冒险。
这件事给我上了深刻的一课:在网络上,越是看起来美好的东西,越要保持清醒。现在的我,再看到类似的艺术品拍卖广告,会微微一笑,然后划走。只是有时候深夜醒来,还是会想起那个下午,阳光很好,我坐在书房里,以为自己即将开启一扇通往艺术收藏的大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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