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手机立刻震动，显示“刘师傅已接单，车牌尾号837”。地图上，那辆小车的图标离我只有两个路口。我松了口气，把电脑塞进双肩包，和同事说说笑笑下了楼。
六点半的写字楼下，人来人往。我叫车的位置在商场侧门，不算偏僻。初秋的风吹着挺舒服，我站在路边，看着地图上那辆小车一点点靠近——离我800米、500米、200米……然后在某个路口停住了。
起初我没在意，以为是红灯。可一分钟、两分钟过去了，那个图标纹丝不动。我忍不住点了“联系司机”，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。
“师傅您好，我就在商场侧门这边，穿着灰色外套。”
那边环境嘈杂，有电台广播的声音。“知道了知道了，我这边有点堵，你等会儿。”
电话挂断了。我踮脚朝他那个方向望，根本看不见堵车的长龙。又过了五分钟，图标还是没动。我再次打电话过去，这次接得很快，但语气明显不耐烦：“绕不过来！你取消吧！”
“可取消要扣我信用分啊，而且是我叫的车……”
“那我这边取消也要扣分！”他嗓门大起来，“你那边根本不好进，要绕一大圈！我赶着去接下一个单子！”
没等我再说话，电话又断了。我愣在原地，看着屏幕上“司机已取消订单”的提示，一股火直冲脑门。这叫什么事儿？我等了十几分钟，结果他轻飘飘一句“取消”就完了？
晚高峰打车难，我咬咬牙，又下了一单。这次接单的是王师傅，距离稍远一点，1.2公里。我盯着地图，看着那辆车慢悠悠地开过来——然后，在离我三百米的一个十字路口，又停住了。
熟悉的剧情再次上演。这次我学聪明了，直接发消息：“师傅，我就在路边等着，您到了就能看见。”
没有回复。
三分钟后，系统显示“司机已到达上车点”。可我左看右看，哪有什么车？我绕着商场侧门跑了一圈，连个影子都没有。再打电话，关机。
那一刻，我真的懵了。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，突然觉得特别孤单。天渐渐暗下来，路灯一盏盏亮起，每一辆停下的网约车都让我心跳加速，可没有一辆是我的。
为什么？我反复检查自己的定位，没错啊。上车点描述也清楚：“星巴克侧门”。我甚至拍了张周围环境的照片，想着下次可以直接发给司机。
第三单，我加了钱选了“舒适型”。接单的李师傅听声音很和气，说五分钟就到。我还特意强调：“师傅，我就在星巴克门口的石墩子旁边，很好认。”
“好的好的，马上。”
这次，他的车真的开过来了。我看着那辆白色轿车在红灯前停下，心里一块石头落地。绿灯亮了，车流缓缓移动，那辆白色轿车越来越近——然后，在我眼前十米左右的路口，毫无征兆地右转了，开进了旁边的小区。
我目瞪口呆，赶紧打电话：“师傅，您开错了！我在主路上！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然后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那句话：“哦……我看那边不好停，要不你走到小区里面来？就往前走两百米。”
我简直要气笑了。我拎着沉重的电脑包，穿着皮鞋，他已经到了我眼前，却要我再走两百米？而且那个小区我认识，里面七拐八绕的，根本不好找。
“师傅，定位就是这里，您按导航开过来不行吗？”
“哎呀你们这些乘客，走几步路怎么了？”他的声音也硬起来，“不然你就取消吧！”
又是取消。我站在初秋的凉风里，手因为攥得太紧而发疼。连续三个司机，都用几乎相同的方式甩掉了我。我看着手机屏幕上“如果取消，将影响您的信用评级”的警告，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他们不是真的找不到我，也不是真的过不来。他们只是不愿意来——也许我这个单子路程太短，不划算；也许他们接到了更顺路、更赚钱的长途单；也许他们赶着换班……总之，在他们眼里，我这个站在冷风里等了半个多小时的乘客，不过是一串可以随意丢弃的数据。
最后，我取消了订单。信用分？扣就扣吧。我走到路边，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。
老师傅摇下车窗：“去哪儿？”
我说了地址。他点点头：“上来吧。”
没有复杂的算法，没有弹窗广告，没有积分优惠。就两个字——“上来”。坐进车里那一刻，我鼻子突然一酸。车载电台放着老歌，窗外是流动的霓虹。老师傅专注地开着车，偶尔和我说哪条路比较堵。
我看着他后视镜里的眼睛，那里面有种很踏实的东西。我想起小时候，在老家县城，车站外面总停着一排三轮车。下雨天，车夫会扯块塑料布给我们遮雨，虽然车费只要两块钱，但他们从不嫌路远路近，总是乐呵呵的，到了还会帮你把行李拎下来。
现在呢？我们拥有了随时叫车的能力，却失去了那份最基本的承诺。当系统把一切都变成数字——距离、时间、价格、评分——的时候，人与人之间那份最简单的“我接了你的单，就会来接你”的信任，反而成了最奢侈的东西。
那天我到家已经七点半了，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。手机里，那个打车APP又推送了一条消息：“为您推荐一张8折券，明日到期。”
我没有点开，而是长按图标，选择了卸载。
有些东西，不是省几块钱就能换回来的。比如那个秋夜，我本该早点到家，吃上热乎的饭菜；比如陌生人之间，那句简单的“我马上到”背后，本该有的那份沉甸甸的信用。
后来我跟朋友聊起这事，她苦笑：“你都遇到三个，我上次连着被五个司机放了鸽子。”
我们相视苦笑，什么都没说，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。
现在，我依然会用网约车。但每次站在路边等待时，总会想起那辆最终没有为我停下的白色轿车，和那个在冷风里，一遍遍刷新手机的自己。
科技带来了便利，但带不走的，是人心深处对“说到做到”这四个字最朴素的期待。这份期待，不该在算法的洪流里，悄无声息地沉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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