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“零基础做直播，月入过万不是梦！专业团队扶持，流量扶持，让你的农产品走出大山！”
广告里的小伙子穿着白衬衫，站在一片绿油油的农田前，笑得特别真诚。他说他叫小李，去年还是个在外打工的打工仔，今年回乡搞直播卖农产品，已经在城里买了房。视频里不断闪过他直播间的热闹场景，订单声音叮咚响个不停，后台销售额的数字蹭蹭往上涨。
我心动了。真的心动了。
我叫张大山，家在黔东南的一个小山村里。我们这儿的山货是真的好——野生香菇、山核桃、土蜂蜜，都是城里人稀罕的东西。可是这些年，好东西就是卖不出去，要么就是被二道贩子压价压得厉害。我看着父母那一辈人，辛辛苦苦一年，到头来赚不了几个钱。
那天晚上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满脑子都是直播带货的画面。要是真能把我们村的农产品卖出去，乡亲们都能过上好日子，那该多好。
第二天，我就加了广告上的客服微信。对方叫小王，说话特别热情，一口一个“哥”地叫着。他说他们公司是专业的直播孵化机构，有专门的老师一对一指导，还有强大的流量支持。
“哥，你放心，我们这几个月已经帮五十多个农户做起来了。只要你配合我们，保证三个月内见效。”
当我问到具体怎么收费时，小王说：“我们前期只收2980的押金，主要是为了保证你是真心想做。等你们赚钱了，我们再从销售额里抽成。如果做不起来，押金全额退还。”
2980，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目。这得卖多少斤香菇才能赚回来啊。我犹豫了，把这事跟爹妈说了。
爹抽着旱烟，沉默了半天，说：“网上骗子多，你别上当。”
妈在一旁补了一句：“咱家就这点积蓄，经不起折腾。”
可是我想起仓库里堆着的那些山货，想起村里人期盼的眼神，还是咬了咬牙。第二天，我去镇上的银行，把2980块钱转到了小王提供的账户里。
转账的那一刻，我的手都在抖。我在心里告诉自己，这是投资，是为了改变命运。
交完钱，小王把我拉进了一个群，群里已经有二十多个人，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户。群里每天都很热闹，大家都在分享自己直播的进展，看起来都挺有希望的。
接着，公司给我安排了一个指导老师，姓刘。刘老师让我先注册了一个直播账号，然后发来一堆资料，让我学习怎么布置直播间、怎么说话、怎么介绍产品。我认认真真地学，笔记都记了大半本。
我特意把家里的杂物间收拾出来，布置成了直播间。买背景布、买补光灯，又花了好几百。那段时间，我白天干活，晚上就研究直播到深夜，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。
终于，一切准备就绪，我开始了第一场直播。
那天晚上，我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衣服，把要卖的山核桃、香菇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。七点半，我准时开了直播。
“大家好，我是张大山，来自黔东南...”
我按照老师教的话术，认真地介绍着每一款产品。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，直播间里始终只有个位数的观众，还都是我让亲戚朋友进来捧场的。
一场直播两个小时，我说得口干舌燥，最后只卖出了三单——两单是表哥买的，一单是邻居婶子买的。
下播后，我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。但我告诉自己，万事开头难。
接下来的一个星期，我每天都坚持直播，可情况并没有好转。观看人数最多的一次，也才15个人。我开始在群里问老师，为什么一直没有流量。
刘老师说：“别急，流量是需要慢慢积累的。你继续播，我们这边会给你安排流量扶持的。”
可是又过了一个星期，还是老样子。我开始着急了，在群里@了几次老师，问那个“流量扶持”到底什么时候能来。
没想到，这次老师的回复慢了很多，态度也明显冷淡了。“流量不是你想要就有的，要看你的直播内容好不好。你看看群里的小王，人家现在一场直播能卖五千，就是因为内容做得好。”
我点开群里那个小王的主页，果然，他最近的直播数据很好。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——为什么别人行，我就不行？
直到有一天，群里一个新加入的农户私信我：“哥，你觉得这个公司靠谱吗？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。”
我们俩聊了起来，他告诉我，他观察了很久，发现群里那些“成功案例”很可能是托。他们的账号虽然数据好看，但点进去看评论和粉丝，都很像是刷出来的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那天晚上，我睡不着，翻来覆去地想这一个月来的经历。交钱前的热情似火，交钱后的敷衍了事；群里那些永远在晒成绩的“同学”；还有老师越来越不耐烦的态度...
第二天，我决定直接给小王打电话，问清楚流量扶持的事。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，小王的声音听起来很匆忙。
“哥，我现在在开会，晚点回复你。”
然后就挂了。那个“晚点”，再也没有来过。
我又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，问有没有人真正拿到过流量扶持。这一次，没有人回复我。过了一会儿，我发现我被移出了群聊。
我赶紧给小王发微信，显示对方不是我的好友。打刘老师电话，已经关机。
那一刻，我整个人都懵了。坐在我精心布置的直播间里，看着那些崭新的设备，还有堆在墙角卖不出去的农产品，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。
2980块钱，对我们家来说，是半年的油盐酱醋，是母亲一直舍不得买的那件羽绒服，是父亲那辆破自行车该换的零件。
我恨自己太傻太天真，那么容易就相信了别人。我更难过的是，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，怎么跟村里那些信任我的人交代。
那天晚上，我一个人跑到后山上，坐了很久。山风很凉，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。我看着山下村子里零星的灯火，心里堵得说不出话。
后来，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。爹没说话，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。妈红着眼睛说：“吃亏是福，吃亏是福啊。”
这件事过去小半年了，我的直播账号已经废弃了。偶尔还会收到系统推送的直播广告，内容和当初骗我的那个如出一辙。我都会默默地划掉，然后苦笑一下。
前几天，村里真正的第一个大学生村官来了，他正在帮我们联系正规的电商平台，说是政府扶持的项目，不收取任何费用。虽然起步还是会很难，但这次，我心里踏实多了。
我现在明白了，天上不会掉馅饼。那些承诺能让你轻松致富的，多半是盯着你口袋里那点钱来的。真正的路，还是要一步一步，踏踏实实地走。
只是有时候深夜梦回，我还会想起那个第一次直播的夜晚，想起那个满怀希望、紧张得手心冒汗的自己。如果那时候，有人能告诉我这条路该怎么走，该有多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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