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大刘,是从穿开裆裤就混在一起的交情。一个院里长大,小学、初中都是同学。一起偷过邻居家的枣,一起在考试时传过纸条,也一起为哪个游戏机更好而争得面红耳赤。后来工作了,他进了家公司做销售,嘴皮子利索;我则在一家小公司做技术,性格闷点儿。但这不影响我俩的关系,隔三差五约个饭,他吹嘘他的业务经,我吐槽我的代码bug,啤酒一碰,啥烦恼都没了。
前年夏天,他找到我,两眼放光地说:“兄弟,机会来了!我瞅准了个项目,开个精品咖啡店。现在年轻人就吃这套,有情调,有品质。我有人脉,能拉来资源,你做事稳当,咱俩联手,肯定成!”
我当时就被他说动了。谁还没个创业梦呢?看着满大街的咖啡馆,总觉得别人能行,我们为啥不行?更何况,合伙人是大刘啊,我爸妈都认得他,知根知底的,还能有错?
我们前期的准备,现在回想起来,像一场热烈而盲目的狂欢。选址、谈租金、看设计图,几乎都是大刘在主导。他确实展现出了销售的本事,跟房东砍价,跟设计公司周旋,头头是道。我呢,主要负责出钱——我拿出了工作这些年所有的积蓄,二十多万,还有一部分是我说服父母支持的。大刘也说他会投同样多的钱。我们甚至没正儿八经地签个像样的合伙协议,就凭着几十年的信任,在一张餐巾纸上草草写了个出资比例,按了个手印,觉得这就够了,比啥法律文件都牢靠。
店终于开起来了,叫“转角·时光”。装修得挺像样,原木风格,暖黄的灯光,看着就让人心安。开业头两个月,生意确实不错,很多大刘的朋友来捧场,我也叫了不少同事。我们俩天天泡在店里,他负责招呼客人,谈笑风生;我负责后勤、物料盘点,偶尔也学着做咖啡。虽然累,但每天晚上数着当天的营业额,觉得未来一片光明。我们还计划着,等回本了,就去隔壁城市开分店,名字都想好了。
矛盾是从第三个月开始冒头的。新鲜劲儿过了,客流量恢复了正常水平,有时候一天也进不来几个人。我开始着急,想着怎么做活动引流,怎么控制成本。但大刘却渐渐来得少了。问他,就说在跑别的业务,在谈大客户,能给店里带来团单。我信了,一个人扛起了店里的所有事,从早到晚,连轴转。
可所谓的“团单”一直没影儿,他投的第二笔钱也迟迟没到位。我问过他几次,他开始还敷衍,后来就有点不耐烦,说“我还能坑你吗?钱在周转,很快到位”。信任在这个时候,成了我最致命的弱点。我选择了继续相信,甚至用自己的钱先垫付了几笔货款和房租。
真正的崩塌来得毫无征兆。那天,供货商上门催款,说已经拖欠两个月了,再不给钱就断供。我愣住了,账上的钱明明刚够支付啊。我赶紧查账,才发现问题大了。账上的钱,有好几笔不明的支出,名目都是“公关费”、“业务拓展”,加起来有十多万。我头皮一阵发麻,颤抖着给大刘打电话。
第一个,没接。
第二个,响了很久,接了。
我压着火气问他账目的事。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……陌生。他说:“兄弟,对不住。项目黄了,钱我也挪去填别的窟窿了,赔光了。这店……撑不下去了。”
我耳朵里嗡嗡作响,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。“赔光了?你什么时候拿的钱?那是店里的钱!是我们的钱!”我几乎是在吼。
他叹了口气,说了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:“这事是我不地道,但我也没办法。店你看着处理吧,算我欠你的。”
然后,电话就被挂断了。再打,就是冰冷的“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”。
他消失了。像人间蒸发一样,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,共同的朋友也找不到他。我像个傻子一样,站在曾经承载着我们梦想的咖啡馆里,四周是等着要钱的供货商,桌上还放着我们俩勾肩搭背的合影。
后面的事情,是一地鸡毛的收拾残局。我低价转让了店铺,设备、家具能卖的都卖了,凑来的钱,勉强还清了欠款和我的部分垫款。而我投进去的那二十多万本金,血本无归。那段时间,我整个人都是懵的。不敢告诉父母真相,只能撒谎说生意失败,赔了点钱。白天上班强打精神,晚上回到家,看着空荡荡的房间,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,窒息感一阵阵的。
我反复回想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,想找出他早就打算坑我的证据,但找不到。更多的记忆,还是那个一起长大的少年。或许,他一开始并没想骗我,只是后来在别处陷得太深,拆东墙补西墙,最终,把我这堵他以为最牢固的“东墙”,给彻底拆塌了。
这件事给我留下的,不只是经济的损失。更深的,是那种信念的崩塌。我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,变得不那么容易相信别人,甚至有点畏首畏尾。我失去了一个梦想,更痛的,是失去了一个我以为会是一辈子的朋友。
现在,“转角·时光”那个位置,已经换成了一家奶茶店。我偶尔路过,会下意识地看一眼。心里已经不那么痛了,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还在。它像一个烙印,提醒着我:情义无价,但规则和界限,是保护这份情义不至于变质的最好铠甲。再好的朋友,涉及到钱,涉及到共同的生意,白纸黑字,权责分明,不是生分,而是对彼此,也是对那段情分,最基本的尊重和负责。
只是,明白这个道理的代价,太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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