强子是我发小,穿开裆裤就认识的那种。我们一起偷过邻居家的枣,一起在操场上打过架,他替我写过罚抄的作业,我帮他给他喜欢的女生递过情书。大学虽然没在一个城市,但寒暑假回来必定混在一起。后来工作了,各自忙碌,联系少了些,但每次通话或者见面,那种熟稔的感觉一点没变,拍拍肩膀,就能回到少年时。我结婚,他是伴郎,忙前忙后,比我自己还上心。我一直觉得,这世上除了家人,强子就是我最信任的人。
2021年夏天,他找到我,眼睛里闪着光,跟我说他考察了一个奶茶店项目,位置、品牌、口味都摸透了,绝对能火。他说得眉飞色舞,激情澎湃。“兄弟,”他拍着我的肩膀,“咱俩一起干!我负责运营和日常管理,你投一部分钱,算入股,等着分红就行!你上班也清闲,不用你操心店里的事。”
我当时在一家事业单位,工作稳定但确实没什么激情,收入也一般。看着他描绘的美好蓝图——家门口有自己的事业,最好的朋友一起奋斗,财富自由仿佛触手可及——我心动了。主要是我信他,信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。我觉得,人可能会骗人,但十几年的时光做不了假。
我几乎没怎么犹豫,回家和媳妇商量了一下。她有点顾虑,说亲兄弟明算账,合同什么的得写清楚。我还觉得她小题大做,跟强子之间用得着这个吗?多伤感情。为了让她放心,我还是跟强子提了一嘴合同的事。强子当时哈哈一笑,说:“那肯定啊,手续必须规范,不然以后分红说不清楚。我这两天就找律师朋友弄一份正规的合伙协议。”
听他这么说,我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。很快,他拿来一份协议,条款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,股权、出资、分红都写了。我大概扫了一眼,就在他指的位置签了字。前后投入了四十万,这几乎是我和媳妇所有的积蓄,还跟父母借了一点。我心想,搏一把,为了更好的生活。
店铺装修期间,我下班经常过去看。看着毛坯房一点点变成想象中的样子,心里充满了期待。我和强子蹲在门口吃盒饭,喝着啤酒,畅想着未来。他说等赚钱了,要换辆好车;我说我想带家人环球旅行。那时候,夕阳照在我们身上,我觉得梦想真近。
奶茶店开业了,生意一开始确实不错。强子每天都泡在店里,看起来很辛苦。我因为工作原因,去得少,偶尔问起经营情况,他总是说“还行,稳步上升”,“刚开始,需要养养”。每个月他会给我一个简单的账目,看起来没什么问题,我也就没深究。头两个月,我还象征性地分到了一点红,虽然不多,但是个好兆头。
转折发生在开业半年后。先是店员给我发信息,说强子哥有好几天没来店里了,电话也打不通,供货商都在催款。我心里一沉,赶紧给强子打电话,关机。去他家找,敲门没人应。问邻居,说好像前几天看见他拖着行李箱走了。
我当时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不可能,他可能是家里有急事?或者手机丢了?我拼命给他找理由,不愿意相信那个最坏的可能。
我冲到店里,打开收银系统,查看后台流水。一看之下,手脚冰凉。最近一个多月,每天的流水都有好几千,甚至周末能过万,但账面上几乎一分钱不剩。再查银行流水,发现钱都被陆续转到了一个陌生的账户,而那个账户,经过后面查询,就是他自己的一个私人账户。他利用负责日常经营和财务的便利,把营业款一点点挪走了,最后直接卷走了账上所有的钱,包括准备支付给供货商和员工工资的那部分。
我瘫坐在椅子上,浑身发冷。那种感觉,不是愤怒,首先是彻头彻尾的懵,然后是钻心的凉。四十万,我的全部积蓄,父母的养老钱……这些数字像巨石一样压下来。但比钱更让我难以呼吸的,是背叛。是那个我认识了三十年,视如亲兄弟的人,在我背后,冷静地、有计划地捅了我一刀。
供货商上门堵我要钱,员工围着我要工资。我看着他们焦急又愤怒的脸,羞愧得无地自容。是我引狼入室,是我识人不明。我拿出自己的工资,又厚着脸皮跟亲戚借了一圈,先把员工的工资结清了。供货商的货款,我只能一遍遍道歉,写下欠条,承诺分期偿还。
那段时间,是我人生最灰暗的阶段。白天强打精神上班,应付催债电话;晚上回到家,面对媳妇无声的泪水和压抑的叹息,我心如刀割。我不敢告诉父母真相,只说生意失败了。我整夜整夜失眠,一闭上眼,就是强子那张熟悉的脸,和他卷款跑路时决绝的背影交织在一起。我不停地问自己:为什么?十几年的交情,难道就值这几十万吗?他看着我签下那份合同时,心里到底在想什么?
我报了警,但由于那份所谓的“合伙协议”以及我们之间模糊的财务往来,事情被定性为经济纠纷,立案过程漫长而艰难。我尝试联系他所有的亲戚朋友,得到的都是“不知道”、“联系不上”。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,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和一颗破碎的心。
店铺很快撑不下去,转让了。转让费勉强填了一部分供货商的窟窿。我和媳妇的积蓄归零,还背上了债务。生活仿佛一夜回到了解放前。
时间慢慢过去,伤口结了痂,但疤痕永远在。我现在变得特别谨慎,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,尤其是把金钱和感情混在一起。我明白了,在利益面前,感情有时候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我常常会想起我们小时候,在河边扔石子打水漂的情景。石子在水面上跳几下,最终都会沉底。我和强子的友情,就像那石子,曾经在水面上划过漂亮的涟漪,但最终还是沉入了冰冷的水底,无声无息。
我失去的不仅仅是钱,更是对“朋友”这两个字的信任,是一段承载了我整个青春的记忆。那种被连根拔起的痛,没有经历过的人,真的很难体会。我现在只希望,时间能最终抚平这一切,无论是欠下的债,还是心里的伤。至于强子,我希望他某天夜里,能被愧疚惊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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