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我叫张建军，今年四十二岁，在城里开了十几年出租车。每天早出晚归，方向盘握在手里，日子过得紧巴巴，但也踏实。总想着，再攒点钱，以后干点小买卖，或者供孩子上个好大学。
改变是从一个电话开始的。打电话的是我发小，李伟。我们是一个村长大的，光着屁股玩到大的交情。后来他出去闯荡，听说混得不错，在省城做什么项目。我们虽然联系少了，但那份从小到大的情分还在。电话里，他声音洪亮，热情得不得了。“建军啊，哥现在有个特别好的项目，第一个就想到你！咱们这关系，有财一起发！”
他说的项目，就是投资农业。他说他在老家包了几百亩地，搞现代化大棚，种有机蔬菜和高档水果，直供大城市超市，利润非常高。“现在国家政策好，大力扶持农业，这是风口！”他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，什么“智慧农业”、“闭环产业链”、“资本回报率”，听得我云里雾里，但心里头是热的。他最后说：“建军，你别开你那出租车了，风里来雨里去的，能挣几个钱？过来跟我干，投点钱进来，就当入股，年底等着分红，比你开车强十倍！”
我犹豫了。二十万，是我和老婆省吃俭用，攥了快十年的全部积蓄。老婆知道后，第一个反对。“那么多钱投进去，万一亏了怎么办？再说，这么多年没见，人都是会变的。”我当时还跟她吵：“那是李伟！我们一起偷过生产队西瓜，一起挨过老师揍的李伟！他能骗我？”
现在想想，我当时是被“翻身”的渴望蒙住了心。开出租车太累了，看不到头。李伟描绘的那个未来，有土地，有收成，有分红，安稳又体面，像一块磁铁一样吸着我。
我还是取了钱，带着卡，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。李伟亲自开车到县火车站接我，开的是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，具体啥牌子我不认识，只知道锃亮，晃眼。他比以前胖了，穿着西装，打着领带，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表。他用力拍着我肩膀，“兄弟，就等你来了！”
他没直接带我去看地，而是先安排在了县里最好的酒店。包间里，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，他都介绍是“股东”或者“合作伙伴”。饭桌上，摆满了山珍海味，他们谈笑风生，说的都是几百万上下的大项目。我插不上话，只觉得局促，心里也更信了几分——李伟是真发达了。
吃完饭，他才开车带我去项目地点。那地方离县城挺远，确实有一大片地，用蓝色的铁皮围了起来。里面能看到几个建了一半的大棚骨架，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在干活。地头立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，上面喷绘着漂亮的蔬菜水果图案，还有“绿色农业示范基地”几个大字。李伟指着那片地，手臂挥了一圈，意气风发：“看！这一片，还有那一片，将来都是我们的！那边规划建冷链仓库，那边是加工车间……”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，描绘的蓝图让我心潮澎湃。那一刻，我脑子里甚至已经看到了绿油油的蔬菜，红彤彤的果实，看到了自己站在田埂上满意的样子。
最后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。第二天，在他在县城的“项目办公室”里——一个租来的挺像样的写字间——我签了那份厚厚的入股合同。当我在POS机上刷掉那二十万时，手有点抖，但更多的是兴奋。李伟握着我的手：“兄弟，放心！年底就等着数钱吧！”
头两个月，他还会偶尔在微信上给我发点“项目进展”的照片，比如又运来了什么设备，或者哪个领导来考察了。我每次看到，都像吃了定心丸，还高兴地跟老婆汇报。老婆态度也缓和了，说“但愿吧”。
可慢慢地，联系就少了。我主动问他，他总是说在忙，在跑手续，在谈大客户。快到年底，我问分红的事，他开始找各种理由推脱，不是说资金暂时周转，就是说又投入扩大生产了。我开始觉得不对劲，心一点点往下沉。
真正让我彻底惊醒的，是有一天，我偶然在另一个老乡那里听说，李伟根本就没包下那么多地，他只是在边缘地带租了一小块地，弄了个样子工程，专门用来骗我们这些熟人投资的。那个老乡的表弟，也被他骗了十几万。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像被重锤砸了一下。我立刻给李伟打电话，不接；发微信，发现已经被拉黑了。我疯了一样买票赶回老家，找到那个项目地点。哪里还有什么现代化农业园？蓝色的铁皮围挡倒了一大片，里面荒草丛生，那几个大棚骨架锈迹斑斑，像个巨大的讽刺。那块漂亮的广告牌，被风吹日晒得掉了颜色，歪斜在那里。整个地方，死气沉沉。
我跑到他那个办公室，早已人去楼空，门口贴着招租广告。我问隔壁公司的人，人家说，这伙人几个月前就搬走了，欠了房东几个月房租呢。
我站在那空荡荡的楼道里，浑身发冷，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流了下来。不是哭那二十万，是哭我这四十多年，像个傻子。我哭我们小时候那份毫无保留的友情，怎么就变成了他手里算计我的工具。他利用了我对过去的怀念，对未来的渴望，把我半辈子的血汗钱，卷走了。
那段时间，我像丢了魂。开车老是走神，差点出事。回到家，不敢看老婆的眼睛。她知道了真相，没骂我，只是叹了口气，默默地多做了一份零工。她那无声的宽容，比骂我打我更让我难受。
后来听说，被骗的不止我一个，天南地北的，有几十人。我们试图联系过，报警，但过程很艰难，李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。钱，大概率是要不回来了。
这件事，像在我心里烙下了一块疤。它让我明白，再深的感情，在巨大的利益面前，也可能不堪一击。它不是教我不再相信任何人，而是告诉我，任何时候，涉及到钱，哪怕是至亲好友，也要守住底线，保持清醒。馅饼不会从天上掉下来，越是诱人的承诺，背后越是可能藏着陷阱。
现在，我还在开我的出租车。城市的路，一条条，我还是很熟。只是有时候，开着开着，会想起老家那片荒芜的土地，想起李伟当年勾着我肩膀说“有财一起发”的样子。心里头那块疤，就又隐隐作痛起来。那不止是二十万的教训，那是我用半生信任，换来的一堂冰冷彻骨的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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