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我窝在沙发里刷手机，一个从来没关注过的博主正在推荐一款大牌面霜的小样。“正装要一千多，现在小样只要九十九，姐妹们冲啊！”她激动地说着，评论区全是“已下单”。我心动了——谁不想用最少的钱，体验最贵的护肤品呢？那款面霜，我在专柜试过，香味高级，质地丝滑，是我这种普通上班族望而却步的存在。现在，只要一顿饭的钱，就能拥有它。手指像是不听使唤，点开链接，付款，一气呵成。
几天后，我收到了那个小小的、皱巴巴的快递袋。里面的小样，装在一个简陋的透明塑料袋里，印刷有些模糊，瓶身的质感也轻飘飘的，拧开盖子，一股过于浓烈、甚至有点刺鼻的香味冲出来。和专柜那优雅的清香完全不同。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但那个“万一是真的呢”的念头，像魔鬼一样低语。我想，也许是小样生产线不同？也许是运输途中密封不好，味道变了？人总是这样，愿意为自己想要的东西，找尽一切理由去相信。
第一次用，是晚上洗完脸后。我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，挖了一小坨，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脸上。刚开始，是清凉的感觉，但没过几分钟，脸颊就开始微微发烫，泛起一片片不正常的红。我对着镜子，告诉自己：“这是皮肤在适应高级成分，是正常的排异反应。”你看，自我欺骗起来，连“排异反应”这种词都能编出来。我甚至没有立刻洗掉，就顶着那张发烫的脸睡下了，梦里还幻想着自己皮肤变得像剥了壳的鸡蛋。
第二天早上， redness（红）没有完全消退，摸上去有点粗糙。我心里有点打鼓，但还是没舍得扔。那么“贵”的东西，只用一次就放弃，太浪费了。于是，我犯下了第二个错误——我减少了用量，只在额头和下巴这些“耐受力强”的地方用，避开了敏感的脸颊。我以为我在跟它“磨合”。
真正的噩梦发生在第三次使用后。那天我加班到很晚，很累，想着用点“好的”慰劳自己。我厚厚地涂了一层，指望它能在我睡眠时创造奇迹。结果，半夜，我被脸上火烧火燎的刺痛感惊醒了。冲进卫生间，镜子里的人把我吓傻了——整张脸，从额头到下巴，布满了不规则的、大片大片的红斑，像被烫伤一样，又红又肿，摸上去滚烫，而且异常紧绷，连做个表情都扯着疼。最可怕的是，颧骨位置还冒出了几颗细小的、带着白头的疹子。
那一刻，我感觉天旋地转。不是伤心，是恐惧。一种从心底里蔓延开来的，冰冷的恐惧。我的脸，我的门面，我每天自信地走出去见人的基础，好像毁了。我慌得手都在抖，第一时间用清水疯狂地冲洗，冰凉的水流碰到皮肤，刺痛感更强烈了。我瘫坐在卫生间冰凉的地砖上，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狼狈的自己，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。不是啜泣，是无声的，绝望的流泪。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盘旋：“我为什么要贪那点小便宜？”
接下来的几天，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之一。我请了假，不敢出门，不敢见人。家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，光线都让我觉得刺眼。洗脸只能用最温和的、医生推荐的药妆品牌喷雾，轻轻喷一下，然后用纸巾以按压的方式吸干。什么水、乳、精华、防晒，全部停掉。我的梳妆台，一夜之间从琳琅满目变得空空荡荡。
脸部的状况时好时坏。白天可能红斑退下去一些，但一到晚上，那种熟悉的灼热和瘙痒感又会卷土重来，折磨得我无法入睡。我不敢照镜子，偶尔看一眼，心情就会跌到谷底。那段时间，我男朋友来看我，我死活不肯开门，隔着门对他说我感冒了，会传染。我害怕他看到我这张脸，害怕从他眼里看到惊讶，甚至是……嫌弃。
自责和内疚，像两条毒蛇，日夜啃噬着我的心。我翻出那个装小样的塑料袋，把它攥在手里，揉成一团，又展开，看着上面模糊的字迹，心里充满了愤怒——对那个无良卖家的愤怒，对那个虚假博主的愤怒，但更多的是对我自己的愤怒。我恨自己的愚蠢，恨自己的侥幸心理，恨那份贪图便宜的可悲心态。我甚至觉得，这是我应得的报应。
大概过了一周多，在极简到不能再极简的护理下，脸上的红肿终于慢慢消退了，但那片皮肤变得极其脆弱、干燥，像一层粗糙的纸，稍微一碰就起皮屑，而且留下了暗沉的印子，肤色很不均匀。它不再疼痛，但它时时刻刻在提醒我，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“灾难”。
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医院皮肤科。医生看了一眼，就很平静地说：“典型的接触性皮炎，化妆品过敏引起的屏障受损。”她甚至没有多问，仿佛已经见过太多我这样的案例。她给我开了一些修复皮肤屏障的药膏和口服抗过敏药，叮嘱我至少三个月内，只能用最温和的医用修复产品，严格防晒。
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处方单，走出医院，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。那一刻，我才真正感觉到，这场风波，在生理上或许正在过去，但在心理上，它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烙印。
现在，我的皮肤基本恢复了，但那盒假小样，我还留着，放在一个抽屉的角落里。我没有扔掉它，不是舍不得，而是我需要它像一个“耻辱柱”，时刻警醒我。
经历了这件事，我好像变了一个人。我再也不会盲目相信任何网红推荐，不会去购买那些来源不明的“超低价”大牌。我学会了看成分表，哪怕看得一知半解；我宁愿攒钱买一瓶真正靠谱、适合我的正装产品，也绝不再碰那些来路不明的“馅饼”。我的护肤观念，从“追求功效”彻底回归到了“安全维稳”。
有时候想想，挺可笑的。我们总想着走捷径，总以为幸运会降临在自己头上，用最少的付出换取最大的回报。可现实往往是，那些看似诱人的捷径，布满了最深、最痛的陷阱。我花了九十九块钱，买了一个惨痛的教训，代价是我的脸，我的自信，和我好几个星期的正常生活。
那张曾经让我无地自容的红肿的脸，现在成了我的一面镜子。它照见的，不只是皮肤的脆弱，更是人心的弱点。现在，每当我又被什么“限时秒杀”、“特价小样”撩拨得心痒痒时，我就会想起那个在卫生间地板上，对着镜子无助流泪的夜晚。然后，我会冷静下来，关掉页面，摸摸自己现在这张虽然不算完美，但至少健康、安稳的脸。
这个教训，太疼了，但也足够深刻，够我用一辈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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