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这是我第三次面试家政阿姨了。
前两个都不合适，一个嫌我家楼层太高，一个刚干了三天就说儿媳怀孕要回老家。这次的中介信誓旦旦：“张阿姨经验丰富，在上一家做了五年，要不是雇主移民，根本不会换工作。”
我在心里描摹着张阿姨的样子：大概五十岁上下，穿着干净利落，说话实在，手脚麻利。最重要的是，能做得长久些。自从妈妈去年生病住院，我这个独生女就开始了单位、医院、家三点奔命的日子。爸爸走得早，现在妈妈出院了，需要人白天陪着做康复，我才能安心上班。
门铃终于响了。
门口站着的女人让我有些意外——看起来不到四十，烫着时髦的小卷发，穿着碎花雪纺衫，手里拎着个小皮包，不像来做家政，倒像去喝下午茶。
“是李女士吧？我是张红。”她笑起来眼角有细纹，但皮肤保养得挺好。
我请她进门，递上拖鞋。她低头换鞋时，我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。
坐在客厅沙发上，她环顾四周：“您家装修得真不错，这沙发是顾家的吧？我上一家雇主也用的这个牌子。”
我点点头，给她倒了杯水。妈妈在卧室休息，我压低声音介绍了工作内容：主要是白天陪护妈妈，帮着做简单的康复训练，准备午饭和晚饭，打扫一下卫生。
“这些都没问题，”张红自信地说，“我在上一家什么都做，还帮他们照顾过术后老人呢。老人康复我最懂了，要耐心，要鼓励。”
她说话条理清晰，甚至能说出几种康复训练的专业名称。我问起具体怎么做上肢训练，她流畅地回答了步骤，还补充了几个注意事项。
“您放心，我把每个老人都当成自己父母来照顾。”她说这话时，眼睛直视着我，显得特别真诚。
我心里那块石头慢慢落了下来。终于遇到靠谱的了。
谈到工资，她要求的比市场价稍高，但她说：“好服务不便宜，我值这个价。”我想想也有道理，如果能照顾好妈妈，多花点钱值得。
“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？”她主动问。
“越快越好，明天行吗？”
“明天我有点事，后天吧，周一我准时来。”她掏出手机记下地址，“早上七点半，我一定到。”
我送她到电梯口，她回头笑着说：“李女士，您就放心吧，阿姨交给我。”
电梯门关上后，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。窗外的天蓝得透亮，这些天来第一次觉得呼吸顺畅了些。终于有人能搭把手了，我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了。
周日一整天，我都在为张阿姨的到来做准备。把客卧重新收拾了一遍，告诉她可以在这里午休；在冰箱上贴了妈妈每天要吃的药和注意事项；甚至想好了周一早上要给她准备什么早餐。
晚上，我坐在妈妈床边，握着她的手：“妈，明天张阿姨就来了，听说人特别好，特别专业。”
妈妈虚弱地笑笑：“别太累着自己了。”
那一夜我睡得特别踏实，连梦都是轻松的。
周一早上，我六点就起床了。煎了鸡蛋，热了牛奶，切好水果。七点十分，一切准备就绪。
七点半，门外没有动静。
七点四十，我心想可能是早高峰堵车。
七点五十，我给她发了条微信：“张阿姨，到哪了？”
没有回复。
八点十分，我拨通了她的电话——关机。
我的心开始往下沉。
八点半，我又发了条消息：“是不是遇到什么急事了？看到请回复。”
依然石沉大海。
九点钟，我不得不给中介打电话。中介也很惊讶：“我联系看看。”
十分钟后，中介回电，语气尴尬：“李女士，张阿姨说……她找到更合适的工作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我握着电话的手在抖，“她什么时候说的？”
“就刚才，我打电话问她怎么没去上班，她说周六晚上就定了另一家，忘了通知您。”
忘了通知。四个字轻飘飘的，却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。
我愣在原地，厨房里还放着给她准备的早餐，牛奶已经凉了，油星凝固在表面。冰箱上那张注意事项表显得格外可笑。
推开妈妈卧室的门，她已经醒了，正努力地想自己坐起来。
“阿姨来了吗？”她问。
我张了张嘴，那句“她不来了”卡在喉咙里，说不出来。
最后我只是走过去，扶她坐起来，轻声说：“妈，今天我先请假陪您。”
安顿好妈妈，我请邻居帮忙照看一会儿，自己躲进卫生间，关上门。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圈发黑、头发凌乱的自己，突然就撑不住了。眼泪无声地往下掉，不敢哭出声，只能死死咬着嘴唇。
不是因为一个阿姨放了鸽子，而是那种刚刚看到希望又被狠狠掐灭的感觉。那种“也许这次能轻松一点”的期待，碎得太彻底了。
后来从中介那里得知，所谓的“经验丰富”大多是她编造的。她根本没什么长期照顾老人的经验，只是辗转在不同中介之间，看哪家给钱多就去哪，经常同时面试好几家，然后选择最优的。精致的打扮、专业的谈吐，都是她精心设计的伪装。
我没有再去找那家中介理论。生气吗？当然生气。但更多的是疲惫。
那天晚上，我给妈妈擦身子时，她突然摸着我的脸说：“闺女，你瘦了。”
我低头拧着毛巾，水珠溅在脸上，分不清是水还是泪。
“妈，我不累。”我说。
后来朋友介绍了一位本地的阿姨，朴实寡言，不会说漂亮话，但每天准时到，活干得利索。妈妈很喜欢她。
现在偶尔想起那个周一的早晨，我还会苦笑。那顿凉掉的早餐，那个关机的电话，那个轻描淡写的“忘了通知”。它们提醒我，生活中有些期待会落空，有些承诺轻如鸿毛。
但也正是那个早晨，让我明白了一些东西——妈妈吃力地想自己坐起来的画面，比任何道理都更深刻地印在我心里。原来最不会放弃你的，永远是你的家人；而最值得你付出的，也永远是那些无论多难都不会放开的手。
如今妈妈的身体慢慢好转，能自己走一小段路了。每天下班回家，看见她在阿姨的陪伴下在阳台晒太阳，那个画面，比什么都能抚平曾经的委屈。
有些路注定要自己走，但走着走着，你会发现，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，从未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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