邮件来自一家名为“寰宇国际翻译社”的公司。措辞专业,背景介绍得天花乱坠,说是什么跨国企业,项目遍布全球。他们正在招募英语兼职笔译,稿费丰厚,千字两百到三百元,每周结算,支持远程工作。这对一个英语专业毕业,又急需用钱的我来说,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机会。我几乎没怎么犹豫,就按照邮件里的指示,添加了那位自称是“项目部李经理”的QQ。
李经理的QQ空间里,晒着不少公司活动的照片,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。他说话客气又带着点大公司的疏离感,先发来一份长长的公司介绍和一份兼职协议模板让我看。协议条款看起来挺正规,双方权利义务似乎都写清楚了。接着,就是所有骗局的标准流程——试译。
“我们需要对您的翻译水平进行一个简单的评估,”李经理说,“这是正常流程,也是为了确保项目质量,希望您能理解。”他发过来一个文档,我点开一看,心凉了半截。那是一份技术合同,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,涉及不少机械工程领域的词汇,长度足足有五千多字。
“试译稿都这么长吗?”我忍不住问。
“是的,因为我们需要全面评估译者的综合能力,包括对专业文本的处理。”李经理回复得很快,“请您在三天内完成,我们会组织专人评审,通过后立即安排正式项目,稿费从优。”
我心里掠过一丝怀疑,但“稿费从优”和“立即安排项目”像两只手,把我那点疑虑轻轻按了下去。我太需要这个机会了。那三天,我几乎没怎么合眼。对着电脑,翻着专业词典,查着各种术语,每一个句子都反复斟酌,力求信达雅。我把它当成了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,倾注了全部的心力和希望。眼睛熬红了,脖子也僵了,但想着很快就能有收入,能缓解眼前的窘迫,就觉得一切都值得。
交稿的时候,我像是交出了一份自己精心打磨的作品。李经理很快回复:“收到,我们将尽快请专家评审,请耐心等待。”
这一等,就是五天。这五天里,我每隔几小时就看一次QQ,邮箱刷新了无数次,手机一有动静就心惊肉跳。那种等待,是一种混合着希望和恐惧的煎熬。终于在第六天,李经理的头像跳动了。我心跳加速,点开消息。
“您的试译稿我们评审完了,质量非常不错!恭喜您通过了我们的考核!”
那一刻,我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感觉所有的辛苦都没有白费,曙光就在眼前。
“不过,”消息接着弹出来,“最近我们手头的几个大型项目还在走最终确认流程,暂时没有新的稿件分发。请您再耐心等待几天,一旦有任务,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您。请您保持通讯畅通。”
一盆冷水,从头顶浇到脚心。但“质量非常不错”这几个字,又像一点微弱的火苗,支撑着我继续相信。我回复说:“好的,谢谢李经理,我等您通知。”
这一等,就再也没了音讯。一个星期,两个星期……我开始坐立不安,尝试着在QQ上询问,消息像石沉大海。之前那个客气礼貌的李经理,仿佛人间蒸发。我按照之前邮件里的电话打过去,永远是“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”。那家看起来高大上的“寰宇国际翻译社”的官网,也再也打不开了。
我这才彻底明白,自己上当了。什么项目部经理,什么专家评审,什么待启动的项目,全都是精心设计的谎言。他们利用我这样求职心切的人,用一份看似正规的“试译”为诱饵,骗走了我无偿的劳动。我那三天三夜的心血,那五千多字字斟句酌的翻译,成了他们不知用途的免费午餐。他们甚至可能用同样的方法,搜集了无数份“试译稿”,拼凑起来,就能完成真正的商业项目,而无需支付一分钱稿费。
那种感觉,不仅仅是愤怒,更是一种深刻的屈辱和无力感。我不仅损失了时间和精力,更感觉自己的真诚和努力被人像垃圾一样践踏。我趴在桌子上,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。不是因为那可能得到的几百块钱稿费,而是因为那种希望被彻底打碎的感觉。当你把一件事当作救命稻草,用尽全力去抓住它,却发现那根本是一条毒蛇,那种落差,足以摧毁一个人短时间内建立起来的全部信心。
后来,我在网上搜索,才发现有那么多和我一样遭遇的人。我们分布在不同的城市,却被同样的套路欺骗。有的试译法律文件,有的试译医学报告,都是难度高、篇幅长的“硬骨头”。骗子们像设置好程序的机器,用同样的说辞,收割着一批又一批急于找工作的年轻人。我们聚集在维权的帖子里,诉说着各自的经历,除了互相安慰和愤怒的控诉,似乎也做不了什么。报警,金额太小,立不了案;起诉,连对方真实身份信息都不知道。
这件事过去很久了,但留下的烙印还在。它让我知道,在这个看似机会遍地的网络时代,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陷阱。它们专门瞄准你的软肋——你的焦虑,你的急需,你的梦想。它教会我,任何时候,都要对“过于美好”的机会保持警惕,对那些不预先支付任何费用,却要求你付出大量劳动试工的“公司”,要毫不犹豫地说不。
那份我心心念念的试译稿,或许早已被删除,或许正在某个角落,为那个空壳“公司”创造着不为人知的价值。而我,用五千字的无偿劳动和一段焦灼的等待,买了一个昂贵又心酸的教训。这个教训告诉我,我的劳动和时间是有价值的,不应该被任何人以任何借口白白拿走。在寻找希望的路上,不仅要看着前方的光,更要看清脚下的路,是不是实实在在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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