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过食堂门口的公告栏,一张海报让我猛地停住了脚步——法国哲学家贝尔纳·斯蒂格勒要来我们学校讲座。我学的是当代哲学,斯蒂格勒的《技术与时间》是我读得最用功的著作之一,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关于他“第三滞留”概念的思考。更重要的是,这场讲座的主题恰好与我正在写的论文密切相关。
可海报底部那行小字让我的心沉了下去:“仅限八十个座位,需提前领取门票。”
我几乎是跑着去的领票处。哲学系办公楼前的队伍已经拐了两个弯,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志在必得。排在我前面的女生说,她早上八点就来等了。我看着前面至少还有五六十人,手心开始冒汗。
果然,排到我的时候,发票的老师抱歉地摇摇头:“最后一张刚发完。”
那种失落感真实得像被人轻轻推了一把。我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发放点前,看着手里那本写满笔记的《技术与时间》,感觉所有的准备都失去了意义。
就在这时,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走了过来。“同学,要票吗?”他压低声音,“我多了一张。”
我像抓住救命稻草:“真的吗?多少钱?”
“原价二十,现在三十。”他补充道,“就剩这一张了。”
三十块钱,对我这个每月靠一千五生活费的研究生来说不是小数目。可想到能亲眼见到斯蒂格勒,能亲耳听到他对技术时代的思考,我几乎没有犹豫:“我要了。”
那是一张浅蓝色的门票,印着学校的logo和“学术讲座专用票”的字样,背面还有防伪水印。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,小心翼翼地对折好,放进了钱包最里层。
接下来两天,我重新梳理了论文中与斯蒂格勒理论相关的部分,准备了三个问题,甚至还特意去查了法语的问候语。那种期待,让枯燥的论文写作都变得生动起来。
讲座当天,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报告厅门口。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,大家手里都拿着斯蒂格勒的书,低声交流着对他的理解。我摸摸钱包里的门票,有种找到组织的归属感。
队伍缓缓向前移动。轮到我的时候,我郑重地取出那张浅蓝色的门票,递给检票的同学。
他在验钞灯下照了照,眉头皱了起来:“同学,你这张票……”
“怎么了?”
“是假的。”他把票递还给我,“纸质不对,水印也是印上去的。”
我的脑子嗡的一声:“不可能,我花钱买的……”
后面的人开始小声催促。检票的同学同情地看着我:“已经有好几个同学上当了。你先到旁边等一下,如果最后还有空位……”
我机械地挪到墙边,看着手里这张假票。它那么逼真,连学校的logo都分毫不差。可它又是那么虚假——就像我这两天的所有期待。
报告厅的门在身后关上,落锁的声音很轻,却像在我心里重重地敲了一下。我能隐约听见里面主持人开场的声音,斯蒂格勒应该已经入场了。
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慢慢蹲了下来。不是因为浪费了三十块钱——虽然那意味着接下来三天我只能吃食堂最便宜的素面。也不是因为错过了讲座——虽然我的论文确实会因此缺少重要的一手资料。
让我最难过的,是在这样一个追求真理的地方,在最该纯粹的学术殿堂门口,被自己人欺骗了。那个卖票给我的男生,他可能也是某个教授的学生,某个熬夜写论文的研究生。他懂得斯蒂格勒的价值,所以才利用这种价值。
走廊里还站着十几个同样拿着假票的学生。有个女生在低声啜泣,她说她是从另一个城市专门坐高铁来的。一个男生愤怒地拍打着墙壁,他准备了整整两页问题。
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手里的假票,苦笑着。这些浅蓝色的纸片,像一个个破碎的学术梦。
就在这时,报告厅的门突然开了。一位工作人员探头出来:“还有五个空位,你们谁想进来?”
人群骚动起来。我离门最近,只要往前一步就能进去。可我想起那个哭泣的女生,她专程从外地赶来;想起那个愤怒的男生,他准备了那么多问题。
我往后退了退,对工作人员说:“让给需要的人吧。”
说完我自己都愣了一下。这不是什么高尚的选择,只是在那个瞬间,我觉得站在门外和站在门内,对我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。
最终,五个最激动的同学进去了。剩下的我们依然守在门口,像一群被遗忘的哨兵。
奇妙的是,当报告厅的门再次关上,我们这些被留在外面的人反而轻松了。有人提议:“反正也听不清,不如我们去咖啡厅自己办个讨论会?”
就这样,那天晚上,在学校角落的咖啡厅里,一场自发的学术讨论会开始了。我们七八个人,有的是哲学系的,有的是计算机系的,还有文学系和艺术系的。大家把手机里存的斯蒂格勒论文找出来,轮流分享自己的理解。
我讲了他关于“技术作为第三记忆”的观点,计算机系的同学谈了谈人工智能与人类意识的关系,艺术系的女生则联系了数码艺术中的时间性问题。我们争论、补充、碰撞,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。
这让我想起古希腊的学园,没有门票,没有门槛,只有对知识最本真的渴望。我们或许错过了斯蒂格勒的声音,却意外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。
深夜散场时,那个从外地赶来的女生对我说:“谢谢你当时把机会让给别人。”
我摇摇头:“其实我应该谢谢那个卖假票的人。”
她不解地看着我。
“如果不是这张假票,我可能只是去听了一场讲座,记了些笔记,然后就忘了。但现在,我参与了一场属于自己的讨论,认识了你们,这些思考和友谊,比单纯听讲座珍贵得多。”
走在回宿舍的路上,夜风很凉,心里却格外温暖。我从钱包里取出那张假票,它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,只是现在,我不再觉得它可悲或可恨。
它变成了一张特殊的门票——不是通向某个报告厅,而是通向另一种可能。它提醒我,学术的真正价值不在于你听到了谁的声音,而在于你如何思考、如何与他人分享这些思考。
那张浅蓝色的假票,至今还夹在我的日记本里。偶尔翻到,我依然会想起那个夜晚,想起咖啡香里激烈的讨论,想起那些发光的年轻面孔。
它是我研究生时代最珍贵的一张门票——用欺骗开始,以真诚结束。它教会我的,远比一场讲座要多得多:在追求知识的路上,没有人能真正被挡在门外,只要你还保持着思考的热情和分享的勇气。
而那个卖假票的男生,我再也没有见过。有时我会想,如果他也在某个角落听着斯蒂格勒的讲座,不知是否会偶尔想起我们这些被骗的同学,是否会对自己利用知识牟利的行为感到一丝愧疚。
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他用一张假票,无意中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更广阔的门。这大概就是生活最奇妙的安排——它让你失去一些东西,然后用另一种方式,给你更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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