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记得第一天上班，我穿着崭新的围裙走进操作间，整个人都愣住了。想象中应该是洁白明亮的地方，实际上墙角的霉斑都快爬上屋顶了。最让我反胃的是那堆水果——香蕉黑斑连成片，芒果软得能按出坑，葡萄掉在地上捡起来直接扔回筐里。老板叼着烟走过来，拍拍我的肩膀：“新来的？别愣着，把这些处理一下。”
“这些……还能要吗？”我捏着鼻子问。
他笑了，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：“怎么不能要？烂的地方削掉，剩下的都是好的。”
那天我切了整整八箱芒果。每个都要先把发黑流汁的部分挖掉，剩下的果肉泡进一种白色液体里。后来才知道，那是漂白杀菌的。泡过的芒果会变得特别黄，特别亮，像打了蜡一样。我的手被芒果的汁液浸得发痒，第二天就起了红疹。
真正让我难受的是处理草莓。有一批草莓到货时已经发霉了，白色的绒毛长得像棉花。老板娘亲自示范：把发霉的部分抠掉，剩下的在糖水里滚一圈。她说：“糖水一淋，灯光一打，谁看得出来？再说了，吃坏肚子也不是立刻的事，找不上咱们。”
直播间里，主播小美正举着我刚切好的果盘，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：“宝宝们看这个草莓，都是今天现摘的，红彤彤的多可爱！”她在镜头前咬了一口，眯起眼睛做出陶醉的表情，“嗯~好甜啊！”
可她根本没真吃，只是假装咬一下，镜头一切就吐掉了。这个秘密是我第三天发现的。那天我送果盘进去，正好看见她对着垃圾桶吐掉嘴里的火龙果。
最讽刺的是，我们自己的员工从来不吃这些水果。老板专门买了一箱苹果放在办公室，那是给我们吃的。有次新来的小妹不知道，偷吃了一块直播用的西瓜，结果拉肚子拉到虚脱。
大概干了半个月，我遇见了最难熬的一次。那天来了个订单，备注写着：“给生病住院的女儿买的，她最喜欢吃芒果，希望能挑新鲜些的，谢谢。”
我盯着那张单子看了好久。手边的芒果正在淌黑水，苍蝇围着打转。我实在下不去手，偷偷跑去问老板：“这个单子能不能用好的芒果？人家是给生病孩子买的。”
老板正在算账，头都不抬：“都一样切。别耽误时间，今天订单多。”
那天我切芒果的时候，手一直在抖。明明知道不该这样，可我需要这份工作。我妈住院等着用钱，我不能再丢了工作。我把烂得最厉害的几个芒果偷偷扔了，挑了几个稍微好一点的。可“稍微好一点”也只是没长毛而已，该烂的地方还是烂了。
果盘装好后，老板娘又浇上一层厚厚的糖浆。金黄色的糖浆盖住了一切瑕疵，在灯光下闪闪发光，像极了童话里的美味。可我知道，那层甜蜜下面是什么。
主播小美在镜头前说得特别动情：“这位妈妈请放心，我们一定给您女儿挑最好的芒果，祝她早日康复！”她说这话时，还配合着做了个祈祷的手势。评论区一片“主播好暖”“良心商家”。
那天晚上我失眠了。一闭眼就仿佛看见一个生病的小女孩，开心地吃着那盘芒果。也许她妈妈还会发条朋友圈：“谢谢店家，水果很新鲜，女儿很喜欢。”
两个月后，我领了工资就走了。老板数钱给我的时候还说：“干得不错，下个月给你涨五百。”
我摇摇头，什么都没说。
现在每次看到直播卖水果的，我都会想起那段日子。那些光鲜亮丽的画面背后，可能也有一间发霉的操作间，也有像我一样良心不安却不得不继续切水果的人。
最让我难过的是，直到今天，那家店的生意依然很好。直播间里还是那么热闹，小美还是用她甜美的声音推销着“新鲜现切”的水果。偶尔能看到评论里有人说“上次买的有点酸”，但很快就被刷过去了。
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，包裹在糖浆下的真相，很少有人去深究。而我知道，在那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，水果还在继续腐烂，像我曾经在那里度过的每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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