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到了仓库，一打开冰柜，那股味儿就冲出来了。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，有点像酸，又带点腥，还混着冰柜里那种常年不化的霜气。我伸手去搬最外面那一箱火腿，包装箱已经有点软了，湿漉漉的。箱子上印的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，保质期写着90天，正好是昨天到期。
我犹豫了一下，给老板打电话：“老板，这火腿好像过期了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老板不耐烦的声音：“过期一天怎么了？又没长毛！赶紧搬出来，直播间八点就要开播了，别耽误事。”
我还想说点什么，老板已经把电话挂了。仓库里静悄悄的，只有冰柜压缩机嗡嗡作响。我看着那箱火腿，心里七上八下的。这活儿我干了两年，从来都是老老实实按规矩来，可最近生意不好，老板总想着省成本。
七点钟，直播团队陆续来了。小王是今天的主播，一进门就嚷嚷：“火腿准备好了吗？今天要卖一千份呢！”
我指了指操作台上那箱已经解冻的火腿，没说话。
小王走过来，随手撕开一包，凑近闻了闻，皱了皱眉：“这味道有点怪啊。”
我刚要开口，老板正好进来，接过话头：“冰柜味，正常的。你快去化妆，马上就要开播了。”
八点整，直播间亮起灯光。小王站在操作台前，系着印有品牌logo的围裙，笑容满面地对着镜头：“宝宝们早上好！今天给大家带来超级福利，现做现卖的三明治，用的都是今天刚到的食材！”
我站在摄像机后面，看着小王熟练地切片面包，抹沙拉酱，然后拿起一片火腿。那火腿的颜色有点发暗，边缘处泛着不正常的黄色。小王的手顿了顿，但还是把火腿铺在了面包上。
“大家看，我们的火腿都是精选猪后腿肉，低温腌制，保证新鲜！”小王说着，手上的动作不停，“现在下单，半小时内发货，保证您吃到的是最新鲜的三明治！”
弹幕开始滚动：
“看着好想吃啊！”
“火腿颜色怎么有点深？”
小王眼尖看到了这条弹幕，笑着说：“宝宝放心，这是灯光问题，我们的火腿都是最新鲜的。”
我站在那儿，手心开始冒汗。看着小王把一片片变质的火腿夹进三明治，再装进印着“新鲜现做”的包装盒里，心里特别不是滋味。我想起我妈常说的，做人要凭良心。可我又能怎么办呢？我需要这份工作。
第一批订单打印出来了，整整两百份。我负责打包，把三明治装进保温袋，再放冰袋。每装一份，我的心就沉一分。那些火腿在常温下放了这么久，味道越来越明显了。
中午休息的时候，我实在憋不住了，又去找老板：“老板，剩下的火腿真的不能用了，味道越来越重了。”
老板正看着销售数据乐呵，头都不抬：“没事，下午的直播继续用。今天销量这么好，不能断货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？”老板终于抬起头，眼神冷冰冰的，“不想干可以走人。”
我哑口无言。是啊，我需要这份工作。房租要交，孩子的奶粉要买，老家父母每个月还要寄钱。我叹了口气，默默地回到操作间。
下午的直播更热闹了，在线人数突破了一万。小王在镜头前更加卖力，甚至当场切了一片火腿要吃下去。我看着他拿起那片发暗的火腿，心都提到嗓子眼了。他明显也闻到了味道，动作僵了一下，但还是微笑着塞进嘴里，快速咀嚼几下就咽了下去。
直播结束后，小王冲进洗手间，我听见他在里面呕吐的声音。
傍晚，快递车来取件。我看着那一箱箱即将发往全国各地的三明治，心里堵得慌。有个快递员随口说了句：“你们这什么味道啊？”我假装没听见，低头继续搬箱子。
那天晚上我失眠了。翻来覆去想着那些正在运输途中的三明治，想着明天会有多少顾客收到变质的食物。凌晨三点，我爬起来，在手机上搜索食品安全相关新闻，越看越心惊。
第二天果然出事了。客服电话被打爆，微博、抖音上全是投诉。有顾客发照片，三明治里的火腿已经发绿；有人说吃了拉肚子；还有人说要投诉到市场监管局。
老板紧急开会，让我们统一口径，说是运输过程中保温出了问题。我看着老板面不改色地编造谎言，看着同事们或麻木或无奈的表情，突然觉得特别恶心。
中午，我收到一条微信，是老家表姐发来的。她说在直播间给我妈买了一份三明治，老太太吃了以后上吐下泻，现在在医院打点滴。表姐还发来照片，我妈躺在病床上，脸色苍白。
那一刻，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。我想起小时候，妈妈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，变质的食物从来都是她自己偷偷吃掉，舍不得扔。现在，我居然参与了制作这样的食物，还害得自己母亲生病。
我冲进老板办公室，把手机摔在他桌上：“我不干了！”
老板愣了一下，然后冷笑：“行啊，这个月工资别想要了。”
“我不要了！”我大声说，“这种黑心钱，我不要！”
我转身离开，经过操作间时，看见那箱剩下的火腿还放在角落里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。我停下脚步，拿出手机，拍了几张照片，又录了一段视频，把火腿的包装、生产日期、变质情况都拍得清清楚楚。
回到家，我把所有证据整理好，发到了网上。很快，这条微博就被转发了上万次。市场监管局来了人，查封了直播间和仓库。老板被带走调查，直播间也被永久封禁。
后来，我在一家超市找到了新工作，负责食品质检。每天我都会提前半小时到岗，把所有的生鲜食品检查一遍。有时候同事笑我太认真，我只是笑笑不说话。
每当夜深人静，我还会想起那段经历。想起那些不知情的顾客，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母亲，想起小王在镜头前强颜欢笑吃下变质火腿的样子。这段记忆像一根刺，永远扎在我心里。
现在，每次路过那些光鲜亮丽的直播间，看到“现做现卖”“新鲜直达”的广告语，我都会多想一下。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，我们太容易被表面的热闹迷惑，却忘了最基本的东西——诚信和良心，才是最长久的生意。
我再也没有吃过三明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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