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事情是从下午四点多开始的。我是这家寿司店的后厨，干了三年，头一回遇上要在直播间现做寿司。老板说这样真实，客人看着放心。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，我正要去冷柜拿金枪鱼，脚下一滑，差点摔着——装米饭的保温桶不知被谁踢倒了，撒了一地。
“米不够了！”我朝外面喊。离直播开始只剩半小时。
管备料的小张跑进来，一看地上的米就急了：“这可怎么办？现煮来不及啊！”
就在我们焦头烂额的时候，老板进来了。他看了看地上的米，又看了看墙上的钟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然后他做了个让我至今后悔的决定——他走到角落，指了指那个平时很少用的旧保温桶。
“这里不是还有吗？”他说。
我走过去打开盖子，一股微酸的气味扑鼻而来。这米是昨天剩下的，按规定该扔了。我犹豫着：“老板，这米好像不太新鲜了……”
“加热一下就行了，”老板打断我，“直播不能耽误，那么多粉丝等着呢。”
小张在旁边不敢说话。我知道老板的压力——这场直播预热了好几天，说是要冲销量。可看着那些已经发黏、闻着有点馊的米饭，我的手都在发抖。
“加热了味道会更明显的，”我试图争取，“要不我们跟观众解释一下，改期？”
老板的脸沉了下来：“你知道改期要损失多少吗？加热，加醋，多加点，味道就盖住了。”
我还能说什么呢？一个打工的。
直播开始了。灯光打在我手上，亮得刺眼。主播小美在旁边热情地介绍：“今天是我们的大厨现场制作寿司哦，大家可以看到每一个步骤！”
我戴上手套，手心里全是汗。当我把那些变质的米饭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时，那股酸味更重了。加热让馊味完全释放了出来，虽然我拼命加醋试图掩盖，但我知道，这瞒不过真正懂寿司的人。
弹幕开始滚动：
“这米饭颜色怎么有点黄？”
“是不是灯光问题啊，感觉米饭不太对劲。”
小美赶紧打圆场：“是灯光啦灯光！我们家的米都是最好的越光米哦！”
我的手在抖。拿起一片海苔，铺上那已经发黏的米饭，手指触碰到米饭的温度和质地时，我心里咯噔一下——好的寿司米应该是温润弹牙的，而这米，黏糊糊的，像胶水。
我继续做着，把金枪鱼、黄瓜条放上去，然后开始卷。可是因为米饭质地变了，怎么都卷不紧实。一切开，寿司卷就有点散。
“今天大厨可能太紧张了，”小美还在圆场，“不过不影响味道的！”
最让我难受的是，有个老顾客发了一条弹幕：“我经常买你家寿司，今天的米饭看起来真的不对劲，是不是隔夜米？”
这条弹幕很快被刷走了，但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。我知道这位顾客，ID叫“寿司爱好者”，经常在我们店买，很懂行。
我继续机械地做着，一个接一个。金枪鱼卷、三文鱼卷、蟹肉卷……每个都是用那变质的米饭。看着那些精致的寿司摆在精美的盘子里，在灯光下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，但我知道，它们的内里已经坏了。
直播进行到一半时，我已经麻木了。手上重复着同样的动作，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。我想起刚学做寿司时，师傅说过的话：“寿司的灵魂就是米饭。鱼生可以冷冻，可以进口，但米饭必须是现煮的、最好的。骗得了眼睛，骗不了舌头。”
现在，我正在用变质的米饭，欺骗那些信任我们的顾客。
两小时的直播终于结束了。镜头一关，厨房里一片寂静。小美没像往常那样说“辛苦了”，只是默默地收拾她的提词卡。老板走进来，看了看剩下的材料，说了句“收拾干净”就走了。
我看着操作台上那些卖相不佳的寿司卷，拿起一个闻了闻，那股若有若无的酸味还在。我把它扔进垃圾桶，突然觉得一阵恶心。
那天晚上，我失眠了。翻来覆去想着那些买了寿司的顾客。他们可能是省下零花钱的学生，可能是想给家人惊喜的主妇，可能是相信我们招牌的老顾客。他们打开包装，咬下第一口时，会失望吗？会吃坏肚子吗？
第二天，差评果然来了。
“第一次买到他家馊了的寿司，太失望了！”
“吃了一半拉肚子，再也不会买了！”
“还以为是大店靠谱，结果用隔夜米！”
老板让我们统一回复模板：“亲爱的顾客，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不好的体验，可能是运输过程中保存不当导致，我们会加强品控……”
我看着那些回复，一个字都打不出来。
中午休息时，我走到店外，给那位ID“寿司爱好者”的顾客发了私信：“您好，我是昨天直播的厨师，看到您的评论。昨天的米饭确实有问题，是变质的隔夜米。非常对不起欺骗了您。如果您需要，我可以个人赔偿您的损失。”
过了一会儿，他回复了：“其实我吃第一口就尝出来了。没想到你会承认。算了，以后注意吧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那天下午，我递了辞职信。老板很惊讶，说给我加薪。我摇摇头，没解释太多。有些东西，比薪水重要。
现在我在一家小寿司店工作，店不大，但老板宁可不接单也不会用隔夜米。每次煮饭，我都会特别小心地控制水量和时间，确保每一粒米都是最好的状态。
那场直播过去半年了，我依然会梦见那些发馊的米饭和散开的寿司卷。它提醒我，食品行业不只是生意，更是良心活。客人给你的不只是钱，还有信任。而这信任，就像新鲜的寿司，保质期很短，一旦坏了，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每次看到直播卖货，我都会想起那个晚上。在镜头前，一切都可以伪装，但食物的本质骗不了人。真正的美味，从来都不是演出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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