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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柜里他的领带还系着原来的结

    那天早上,我打开衣柜想找条丝巾,手却不由自主伸向了最里层——他的领带还挂在那儿,系着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结。

    那是他最后一次系这条领带,三个月前的周三。我记得特别清楚,因为那天他要参加一个重要的行业论坛,早上六点就起床了。我半睡半醒间听见浴室的水声,然后是他在衣柜前窸窸窣窣的动静。

    “老婆,帮我系一下领带吧。”他站在床边,手里拿着这条深蓝色的领带,上面有细小的银色波点。

    我眯着眼坐起来:“都这么多年了,你还学不会自己系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学不会,”他笑得有点腼腆,“是喜欢你帮我系。”

    这是我们结婚十二年来心照不宣的小仪式。其实他完全能自己系领带,但重要场合总要我帮忙。他说这样能给他带来好运。

    我跪在床上,他把腰弯得很低。我的手指绕着他的衣领,熟练地打着一个温莎结。这条领带是五年前我送他的生日礼物,真丝材质,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
    “紧一点,”他说,“今天要讲一整天话。”

    我稍稍收紧,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喉结。他轻轻笑了,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头。这个距离,我能闻到他刚刮过胡子的清香,还有我们家用惯的同款洗发水味道。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我拍拍他的胸口。

    他走到镜前左右看看:“还是你系得最好。”

    这就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领带结——饱满、端正,左右完美对称,不松不紧地定格在那一刻。

    他走得太突然。心肌梗塞,医生说是瞬间的事,没有痛苦。可是对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来说,痛苦才刚刚开始。

    最初那几天,我完全无法面对这条领带。它和其他领带一起挂在衣柜里,不同的是,只有它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。其他领带都松垮垮地垂着,唯独它,那个结还牢牢地系着,仿佛他随时会回来解开它。

    一个月后,我开始能仔细端详这个结了。我发现结的右侧比左侧稍微紧一点点——这是我系领带的习惯,因为我是右撇子,右手总会多用点力。他以前常开玩笑说,这是我系领带的“签名”。

    领结下方有一道很浅的折痕,是那天早上他系着它坐了八个小时留下的。领带的背面,靠近宽边末端的地方,有个几乎看不见的污点——大概是咖啡渍,他总是不小心。

    有时候深夜睡不着,我会打开衣柜门,就着走廊的灯光看它。真奇怪,一条普通的领带,因为系着那个再也无人解开的结,好像变成了一个时光胶囊。它保存着他脖颈的形状,他说话时喉结的移动,他转头时领带的轻微转动。

    上个月,我们的女儿小雅问我:“妈妈,为什么爸爸的这条领带一直系着?”

    我告诉她:“因为这是爸爸最后一天去上班时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七岁的小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:“那爸爸是不是还会回来解开它?”

    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    朋友劝我把领带收起来,或者至少把结解开。“你这样留着,不是更走不出来吗?”她们说。

    也许她们是对的。但每次我想要解开它,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。解开这个结,就像亲手抹去他存在的最后一个证据。这个结一旦解开,就再也系不回一模一样的样子了。

    这个领带结成了我和他之间一种奇特的连接。透过它,我能想起他系着领带时的样子——早晨匆忙喝咖啡怕弄脏领带的小心翼翼,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松领带的解脱表情,周末偶尔也要系领带出门时的无奈。

    昨天,我做了一件很久以来都想做的事——把脸轻轻贴在那个领带结上。真丝已经不再光滑,三个月过去,上面落了薄薄的灰尘。但我好像还能闻到一点点他的气息,混合着那天早上他用过的古龙水味道。

    我知道,迟早有一天,我要么解开这个结,要么把整条领带收进盒子。但不是现在。现在,就让它在衣柜里继续挂着吧,系着那个永恒的结。

    这个结不仅仅是一条领带的结,它是我们共同生活的结,是记忆的结,是爱的结。它系住的不是布料,而是那些平凡的早晨,那些互道再见的日常,那些以为会永远继续下去的温柔时刻。

    衣柜里,他的领带还系着原来的结。而我,还在学习如何与这个结一起生活,如何在失去之后,继续系好自己生活的每一个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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