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这件灰色的，是高领的，羊毛有些硬挺，摸起来扎手。他总说这件最暖和，一到深秋就翻出来穿上。我记得那个周末，风已经刮得有些狠了，他把这件毛衣晾在阳台外面，足足晒了一整个下午。傍晚收回来的时候，他一把将我搂过去，把还带着腾腾热气的毛衣裹在我身上，笑着说：“来，给你也沾沾太阳的仙气。”那味道，猛地一下就把我包围了，像跌进了一个用阳光编织的网里，安全又踏实。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，我们就那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，听着窗外归巢的鸟叫。现在，我把脸埋进这件毛衣里，那硬挺的毛线似乎还残留着当初那股子蛮横的暖意，只是，搂着我的那个胸膛的温度，再也寻不着了。
旁边那件蓝色的，是鸡心领的，旧得很了，颜色洗得发白，袖口也有些松垮。这是他最喜欢在家里穿的，他说舒服，自在。这件毛衣上的太阳味，是另一种感觉，是午后两三点钟，懒洋洋的那种暖。多少个周末的午后，他就穿着这件旧毛衣，靠在沙发里看书，看着看着，头一歪就睡着了。书滑在膝盖上，眼镜也忘了摘。我总会轻手轻脚地走过去，帮他把眼镜拿下来，再扯过旁边那条同样晒得蓬松的毛毯，给他盖上。那时，屋子里静悄悄的，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，和阳光穿过窗棂，投在地上的、慢慢移动的光斑。他整个人，连同这件旧毛衣，都像被太阳腌入了味，散发出一种安详的、让人心静的气息。如今，这味道还在，可那个在阳光下打盹儿的人，却不会再醒了。
衣柜里，就数这件米白色的开衫毛衣，味道最淡，也最让我心疼。那是春天将尽未尽的时候买的，料子很薄，他还没来得及穿几次。最后一次穿它，是去医院复查。那天太阳很好，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，阳光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。我握着他的手，他的手很凉。他笑着说：“等出院了，把这件也拿出去好好晒晒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，太难闻了。”我用力地点头，喉咙里堵得厉害，一个字也说不出。
后来，他再也没能出院。这件米白色的开衫，就那样干干净净地叠着，带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、属于那个春天最后的阳光味道，被我收了起来。这味道太脆弱了，我甚至不敢常常去闻，怕呼吸重了，就把它给吹散了。
他们都说，时间能冲淡一切。可这衣柜里的太阳味道，却像凝固了的琥珀，把从前那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，完好无损地封存在了里面。这味道，是他一遍遍、不厌其烦地把被子抱到阳台上去晒的执着；是周末清晨，他推开窗户，说“今天天气好，把毛衣都拿出来通通风”的嚷嚷；是他身上永远带着的、那种干净的、健康的、活生生的气息。
现在，打理这些毛衣的人，变成了我。我也学着他的样子，在每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，把它们一件件请出来，挂在阳光底下。看着它们贪婪地吸饱阳光，变得蓬松、柔软，我心里才会觉得安稳些。这好像不仅仅是在晒几件毛衣，更像是在进行一种仪式，一种能与过去的光阴、与他说说话的仪式。
我把头埋进这些毛衣里，深深地呼吸。那熟悉的太阳味道，瞬间就打通了一条时光的隧道。我仿佛看见他就在阳台，背对着我，正踮着脚，把最后一件毛衣挂上晾衣绳。风吹起他花白的鬓角，他回过头，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，问我：“今晚想吃什么？”
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，滴在灰色的毛衣上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但这味道，这庞大而温柔的、阳光的味道，立刻拥紧了我。它好像在告诉我，他从未真正离开。他只是化作了这无处不在的阳光，在每个晴天，暖暖地照着我；又藏在这衣柜里，用这熟悉的味道，夜夜守护着我的梦。
这味道，是他的签名，是他留给我的，一封永远也读不完的、温暖的情书。
未经允许不得转载：今典生活 »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,不排除杜撰可能，仅可一观。
热门排行
阅读 (34)
1市场调研助理：协助项目的问卷整理阅读 (33)
2曾共看的日落，成单人余晖阅读 (31)
3扫码领洗发水，收到后是小瓶装阅读 (31)
4在跨境电商做选品：从踩坑滞销到爆单的选品逻辑阅读 (29)
5明知没有结果 可心疼还在继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