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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柜里他的牛仔裤还穿着

    那条牛仔裤还挂在衣柜里,深蓝色的布料已经洗得发白,膝盖处微微隆起,像是随时准备迈出一步。我常常在打开衣柜的时候愣住,手指不自觉地抚过裤腿——那里还留着他的形状。

    去年秋天,他穿着这条裤子站在院子里修剪月季,裤脚沾了泥点。我埋怨他不小心,他笑着抖抖裤腿:“旧裤子嘛,干活正好。”那时我觉得日子还长,一条旧裤子穿旧了再买新的就是。谁想到,这成了他最后常穿的一条。

    他走后的第一个月,我把他的衣服整理了一遍又一遍。衬衫叠得整整齐齐,外套熨得平平展展,唯独这条牛仔裤,我始终下不了手收起来。它就那样挂着,像他只是出门买个菜,随时会回来换上。

    有时候深夜睡不着,我会打开衣柜把脸埋进裤子里。棉布带着洗涤剂的清香,可仔细闻,还能闻到一丝他的气息——不是具体的味道,而是一种熟悉的感觉,像是阳光晒过的草地,混着淡淡的烟草香。女儿说我是心理作用,可能吧。但就是这点若有若无的气息,成了我夜里唯一的慰藉。

    最让我心疼的是右口袋边缘的磨损。他是个停不下来的人,手机总塞在右边口袋,掏进掏出,布料都磨起了毛边。现在摸着那个位置,还能想象他急匆匆掏手机的样子——要么是工作电话,要么是朋友约他钓鱼。裤腰的扣子有些松了,他说这样坐着舒服。是啊,他最喜欢晚饭后穿着这条裤子坐在阳台的藤椅上,泡一壶茶,看楼下人来人往。

    膝盖处的褶皱特别有意思。他个子高,总是蹲着和孩子们说话。大孙子学走路时,他就穿着这条裤子,蹲在客厅中央,张开双臂:“来,到爷爷这儿来。”裤子在膝盖处鼓出两个包,至今没有消下去。现在小孙女开始咿呀学语了,我常想,要是他还在,一定又会蹲下来,让膝盖再次隆起,耐心地教她叫爷爷。

    裤脚有一处不显眼的脱线,是去年夏天被自行车链子勾的。他心血来潮要教孙子骑车,六十多岁的人了,跟在自行车后面跑,气喘吁吁的。回来发现裤子勾破了,还乐呵呵地说:“值得值得,孙子会骑车了。”那条小小的裂口,我后来用同色线细细缝好了,针脚尽量藏得看不见。不是舍不得这条裤子,是舍不得那段回忆。

    说起来,这条裤子还是我陪他在商场买的。那天他本不想逛街,我说春天了,该添条新裤子。他试穿时在镜子前转了两圈,问我:“会不会太年轻了?”其实那是最普通的款式,只是他总觉得自己老了。才六十五岁,哪里老呢?他要是知道现在的人都七十岁还跑马拉松,一定会惊讶地瞪大眼睛。

    今年清明,我去看他。墓前的松柏又长高了一截。我在那儿坐了很久,想说点什么,最后只是喃喃道:“你的牛仔裤还在衣柜里呢。”风吹过松枝,沙沙的响,像是他的回应。

    有时候我觉得,留下这条裤子是不是太固执了。女儿劝过我,说收起来吧,看着难受。可我舍不得。它不只是条裤子,更像是一本无字的日记。每一个磨损处都是一个故事,每一处褶皱都记录着一个瞬间。它让我相信,有些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完全消失的。

    昨晚梦见他在阳台上浇花,穿的正是这条发白的牛仔裤。醒来后我打开衣柜,晨光正好照进来,落在裤子上,柔和得像他的笑容。我突然明白,我留着的不是一条旧裤子,而是他生活过的痕迹,是他留给我的另一种陪伴。

    这条裤子我会一直留着。等小孙女长大了,我会告诉她,看,这是爷爷最喜欢的裤子。然后一遍遍地讲,关于这条裤子,关于他,关于那些平凡却珍贵的日子。记忆会模糊,照片会泛黄,但这条被他穿出形状的牛仔裤,还会保持着他的温度,很久很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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