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条走廊真长啊。两边是紧闭的房门,偶尔有护士推着车轻声走过,轮子压过地面发出均匀的咕噜声。妈突然停下来,指着墙上一幅画说:“这向日葵画得真好,黄灿灿的,看着心里就亮堂。”那是一幅仿梵高的《向日葵》,挂在医院走廊里,显得有些突兀,又莫名地给人力量。我应了一声,说下次给她买一束真的向日葵放病房里。她笑着摇摇头:“太费钱了,看看就好。”
那是她最后一次能自己走这么长的路。
后来我才明白,医院走廊是个很奇怪的地方。它连接着挂号处和诊室,连接着病房和手术室,连接着生与死,也连接着我们和即将走散的亲人。每一次走过,都像在丈量着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时间。
妈住院后,我几乎每天都要在这条走廊上来回走很多遍。早晨给她送熬好的粥,中午陪她说说话,晚上看着她睡下才离开。走廊的灯总是亮着,不管是白天黑夜,给人一种时间静止的错觉。有时候我会在走廊上遇见其他病人家属,大家互相点点头,不多说话,但眼神里都写着同样的担忧。
记得有一次,妈情况不太好,医生找我去办公室谈话。从病房到医生办公室,不过二十多米的距离,我却走了很久。每一步都沉重,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各种可能。那扇门像是命运的审判台,推开它,就可能听到最不想听的消息。那天医生说了很多,我其实没完全听进去,只记得“扩散”和“尽力”这两个词。从办公室出来,我又在走廊上站了很久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,突然觉得特别孤独。
妈是个要强的人,即使病着,也尽量不给我添麻烦。她总说:“你工作忙,不用天天来。”可我知道,每次我出现在走廊那头,她虽然嘴上埋怨,眼睛里却有藏不住的光。后来她越来越瘦,那件淡紫色开衫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。我扶着她在这条走廊上散步,她的步子越来越慢,需要停下来休息的次数越来越多。
“还记得你小时候吗?”有一次她突然说,“发烧我背你去医院,你趴在我背上,小手搂得紧紧的。”
我点点头,怎么会不记得。那时医院的走廊没有现在这么亮,水泥地,墙壁下半截刷着绿色的漆。我烧得迷迷糊糊,只觉得妈妈的背特别温暖,特别安全。现在轮到我扶着她了,才发现她变得这么轻,这么脆弱。
最后那段日子,她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。我坐在床边削苹果,她说起很多以前的事——我第一天上小学哭鼻子,她躲在教室外面偷看;我考上大学那天,她高兴得包了一整夜的饺子;我结婚时,她在镜子前试了好几件衣服,总觉得不够好。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亮亮的,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时光。
“这辈子啊,过得真快。”她轻轻说,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最后一次推着妈走过那条走廊,是去做一项检查。她坐在轮椅上,我慢慢推着。她突然抬起手指了指那幅向日葵:“还开着呢。”声音很轻,几乎听不见。我俯下身说:“嗯,还开着,永远开着。”她笑了笑,没再说话。
后来,妈就是在那个有向日葵的走廊附近走的。监护室的医生出来说“我们尽力了”的时候,我第一反应竟然是——妈不用再在这条走廊上走来走去了。她终于可以休息了。
现在偶尔还会梦见那条走廊,长长的,亮着灯,妈穿着淡紫色开衫走在前面,我跟在后面。有时候在梦里我会快走几步想追上她,可总是差着那么一点距离。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,才知道有些距离,是永远也追不上了。
前几天去医院办点事,特意又去走了走那条走廊。那幅向日葵还在,只是颜色有些褪了。我站在画前看了很久,想起妈说“看着心里就亮堂”时的样子。忽然明白,这条走廊其实从来没有把我们走散——她只是先走到了尽头,而我还在路上。总有一天,我们会在另一头重逢的。
走廊还是那条走廊,人来人往。有年轻的母亲抱着发烧的孩子匆匆走过,有儿女扶着年迈的父母慢慢挪步,有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。生老病死,相聚别离,都在这条不长不短的走廊里静静上演。而我和妈的故事,不过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。
只是对我而言,这条走廊,走散了我们的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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