箱子抱起来沉甸甸的,我找来剪刀,小心地沿着缝隙划开。胶带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傍晚格外清晰。打开箱盖,最先涌出来的是一股混合的、熟悉的味道——花椒的麻香,腊肉的烟熏气,还有晒干菌子那种泥土般的芬芳。这味道,一下子就把我拽回到了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城。
最上面是一包用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的东西,方方正正,像块砖头。我不用拆开就知道,那是我们那儿的腊肉。只有老家的腊肉,才会有这种紧实的质地和深红的色泽。它们是用柏树枝和橘皮慢慢熏出来的,不像外面卖的那些,颜色鲜亮,却总少了那股子醇厚的烟火气。我拿起一块,硬邦邦的,表面带着一层薄薄的白霜,那是盐分析出的痕迹。我仿佛能看到,在老家的院子里,母亲把一块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,仔细地抹上盐、花椒和八角,然后挂在灶房梁上,任由每日炊烟的慢火轻熏。日复一日,那肉便吸饱了人间烟火,变得黑红油亮。以前在家时,每到冬天,最盼的就是母亲切下一段腊肉,和蒜苗一起爆炒,满屋子都是那个香味,能就着吃下三大碗米饭。
腊肉旁边,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,里面装满了暗红色、小指头大小的干果子。那是我们山里特有的野酸枣。这东西,城里根本见不着。我捏起一颗放进嘴里,牙齿轻轻一磕,那层薄薄的、带着些微尘土味的果皮就破了,紧接着,一股极其浓烈、尖锐的酸味瞬间炸开,让我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。但这酸味去得也快,紧随其后的,是喉咙深处泛起的、悠长绵密的甘甜。小时候,秋天一到,我们就跟着大孩子往山上跑,专找这种酸枣树。熟透的果子会自己掉下来,我们就在草丛里、落叶中一颗颗地捡,用衣襟兜着。回到家,母亲总会一边嗔怪我们弄脏了衣服,一边把这些宝贝摊在竹筛里,放在屋檐下晾晒。这酸涩之后的回甘,就像那些回不去的童年时光,当时只觉得寻常,如今品来,却满是珍贵的滋味。
箱子角落里,还塞着几包真空包装的菌子,有牛肝菌、鸡枞菌,都用油浸着,封存着山野的鲜气。还有一小布袋新晒的干豆角,打开口,是阳光晒过蔬菜特有的、暖烘烘的香气。最底下,压着一包用厚实油纸包了好几层的东西,我打开一看,竟是一包炒面茶。这是老家冬天的早点,把面粉用牛油炒得焦黄,吃的时候用滚水一冲,撒上芝麻花生碎,又香又顶饿。我小时候总嫌它糊嘴,不如街上的豆浆油条好吃。可现在,看着这包粗糙的、泛着油光的炒面,鼻子却一阵发酸。他一定是记得,我小时候总在冬天的早晨,捧着这么一碗面茶,一边呵着气,一边走去上学。
我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,在茶几上摆开。不大的茶几,瞬间就被这些来自远方的风物占满了。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,不言不语,却好像都在说话。那腊肉在诉说灶膛里的火光,那酸枣在吟唱山野间的秋风,那菌子在低语清晨的露水,那面茶在呢喃冬日清晨的暖意。
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这一桌子的“家乡”,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,又胀又软。我们总说,乡愁是一种情绪,摸不着,看不见。可此刻,这乡愁是具体的,是有重量、有气味、有滋味的。它就在这一块腊肉里,在一颗酸枣里,在一撮炒面里。
他寄来的,哪里只是一箱特产啊。他这是把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城,把那条我跑了无数次的青石板巷,把那座爬了无数遍的后山,把那些四季的风和雨,把父母的唠叨和牵挂,把整个回不去的童年和少年时代,都一并打包,跨越千山万水,给我送来了。
我拿起手机,想给他发条信息,说“东西收到了,谢谢”。可打了又删,删了又打,总觉得这轻飘飘的几个字,承载不起此刻心里的万语千言。最后,我只发了一句:“哥,我闻到咱家灶房的味道了。”
信息发出去,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原来,走得再远,故乡的根,还牢牢地扎在胃里,扎在记忆最深的地方。它平时默不作声,只在你尝到那一口熟悉的味道时,猛地探出头来,告诉你:你从哪里来,你是谁。这箱沉甸甸的特产,是故乡伸过来的一只手,在我感觉快要被这快节奏的城市生活淹没时,轻轻地,拉了我一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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