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今年元旦，我选择了独自度过。
楼下街道传来年轻人的笑闹声，他们大概正赶往江边看官方烟花秀。而我选的这个老小区天台，视野不算最好，但足够安静。其实半个月前，朋友们就约着一起跨年，我都以各种理由推掉了。不是不合群，只是今年特别想一个人待着——三十岁这年，我失去了很多，也似乎想通了很多。
第一朵烟花在远处升起时，我的心跟着紧了一下。
“砰——”
那朵金色的菊花开在天上，缓缓落下，像极了我童年见过的第一场烟花。那时我大概七八岁，父亲把我扛在肩上，在县城广场的人山人海里。每绽放一朵，人群就“哇”地惊叹，那声音温暖而庞大。父亲的手牢牢扶着我的腿，母亲在旁边往我嘴里塞一颗水果糖。甜味在舌尖化开时，又一朵烟花炸响，我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声音。
可后来，父亲走了，母亲老了，县城拆了重建，那个广场变成了购物中心。就像这朵烟花，再美也要散去的。
第二波烟花接连升起，红的、绿的、蓝的，把整片天空染成流动的调色盘。我突然想起十年前，和初恋在大学操场看的烟花。我们裹着同一条围巾，呵出的白气混在一起。她说：“以后每年的元旦，我们都要一起看烟花。”我点头，把她冰凉的手塞进我的口袋。
年轻时的承诺总是说得那么轻易，仿佛烟花会永远为我们绽放。后来她去了南方，我留在北方，分手时连面都没见。听说她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，朋友圈里常晒全家福。而我还在这座城市，做着不算喜欢但能糊口的工作，偶尔在深夜想起那些誓言——不是遗憾，只是觉得青春真的像这烟花，绚烂过，但太短暂。
又一串烟花升起，特别亮，把整个天台照得如同白昼。我这才注意到，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，是个送外卖的小哥。他停着电动车，也仰着头看天。可能是察觉我在看他，他不好意思地笑笑：“送完这单，顺便看看。”
我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，一起看着天空。他忽然说：“这烟花真好看，像老家过年放的。”
“你是哪里人？”我问。
“河南的。三年没回去了。”他摸出烟，想了想又放回去，“今年本来要回去的，但春节值班能多赚点。”
烟花在他身后绽放，勾勒出他疲惫的轮廓。我想起刚才刷到的那些热闹——五星级酒店的派对，高级餐厅的晚餐，奢侈品的新年礼物——那是一个世界；而外卖小哥、我，还有无数独自度过这个夜晚的人，是另一个世界。我们都在同一片天空下，看着同样的烟花，却怀着不同的心事。
“你家人呢？”他问。
“在老家。我也好久没回去了。”
我们不再说话，只是并肩看着天空。这种陌生人之间的默契，让我心里一暖。原来这城市里，不止我一个人在孤独地跨年。
烟花表演进入高潮，成千上万朵同时在天空绽放。那些光倒映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，仿佛整座城市都在燃烧。我想起这一年失去的工作，分手的女友，生病的母亲，所有的不顺心似乎都在这极致的美面前变得渺小。
你知道吗，烟花最打动我的，不是它绽放时的绚烂，而是它熄灭后的坚持——一朵刚落下，另一朵立刻补上，前赴后继，直到最后。就像生活，再难也要继续。
最后一朵烟花是个巨大的心形，在空中停留了很久。当它终于消散时，天空恢复了黑暗，比烟花升起前更黑、更静。远处传来人们的欢呼声，新年到了。
外卖小哥看了看手机：“我得接单了。新年快乐。”
“新年快乐。”
他骑上车消失在楼梯口。天台上又只剩我一个人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，像童年过年时的味道。
我掏出手机，给母亲打了个电话。她很快就接了，好像一直在等。
“妈，新年快乐。”
“你也是，儿子。看烟花了吗？”
“看了，特别好看。等春天暖和了，我接你来城里住段时间。”
母亲在电话那头笑了。我们又聊了几句，挂断后，我在家庭群里发了个大红包。
下楼时，我发现口袋里还有一颗糖，不知什么时候放的。剥开糖纸，放进嘴里，是橘子味的，酸甜。就像生活，总有那么点甜头，让你愿意继续走下去。
这个一个人的元旦，这场一个人的烟花，让我明白：孤独不是可耻的，它只是生命的一部分。就像烟花需要黑暗的夜空才能显现它的美，我们也需要独处的时刻，来看清自己真正想要什么。
推开楼道门，寒风扑面，我却觉得格外清醒。新年真的来了，带着所有的未知和可能。而我知道，无论未来怎样，总会有烟花在某处升起，总会有光，哪怕短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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