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前一天晚上，我在手机上搜索“本地搬家公司”，跳出来几十个结果。翻到第三页时，“顺心搬家”的广告吸引了我——页面上印着笑脸Logo，承诺“明码标价、绝不加价”，还有几个看起来真实感人的用户评价。我按照网站上留的号码打过去，接电话的是个声音沙哑的中年男人。
“一车够装了，”他在电话那头说，“起步价五百，搬到地方再付剩下的八百。您放心，我们做的是诚信生意。”
现在想来，那句“诚信生意”说得太过流利，像是排练过无数遍的台词。但当时的我正被离别的愁绪和对新生活的期待包裹着，完全没有多想。
九点整，一辆锈迹斑斑的货车停在楼下。车上下来三个男人，领头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壮汉，穿着褪色的工装，脖子上挂着条发黄的毛巾。他们动作倒是利索，二话不说就开始搬东西。我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吉他装进特制的箱子，把绿萝放在车厢最通风的位置，心里还暗自庆幸找到了靠谱的搬家公司。
东西装完，领头的汉子抹了把汗，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订单：“老板，签个字，咱们就出发。”
我接过笔，在指定位置签下名字，然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五百元现金递给他。他熟练地把钱塞进裤兜，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了：“对了老板，刚才装车时发现您的书特别多，还有那个实木书架，太沉了。这些都得加钱。”
我愣住了：“书多？昨天电话里不是说清楚了吗？而且你们网站上写着...”
“网站是网站，”他打断我，“实际干活的是我们。这样吧，再加一千，咱们马上出发。”
“一千？”我感觉血往头上涌，“这太多了吧？而且我所有的钱都计划好了，多出来的部分真的付不起。”
另外两个工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，抱着胳膊看着我。领头的汉子叹了口气，像是很为难的样子：“我们也不容易，这么重的东西，搬完腰都得疼好几天。最少八百，不能再少了。”
我看着已经装满的货车，想到下午必须赶到新公寓签合同，晚上还约了朋友帮忙整理。现在临时找别的公司根本来不及。那种被卡住的感觉，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。
“五百，”我艰难地说，“我最多只能再加五百。”
他摇头：“七百五。少一分我们就卸货。”
最终，我颤抖着又数出七百元钱。他接过钱时，笑容重新回到脸上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。
去新公寓的路上，我坐在副驾驶座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领头的汉子试图和我聊天：“搬家都这样，意外开支免不了的。您这还算顺利的。”
我没有接话。他永远不会明白，那一千二百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——那本来是我留给新公寓的窗帘预算，是我翻了好多本家居杂志才选好的，浅蓝色的，带着白色的星星图案，我想象过阳光透过那些小星星洒进房间的样子。
更让我难过的是那些被轻慢对待的回忆。到达目的地后，他们搬东西的动作明显粗暴了许多。当我打开装有吉他的箱子时，发现琴颈上多了一道明显的划痕——那是我大学时勤工俭学买的第一把像样的吉他，陪我走过无数个写歌的夜晚。而我的绿萝，在颠簸中被压断了好几根枝条，泥土撒得到处都是。
全部搬完时已是傍晚，他们临走前又向我要了五十元的“辛苦费”，说是买水喝。我机械地付了钱，关上门，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。
夕阳西下，房间里没有开灯，阴影慢慢爬满墙角。我抱着受伤的吉他，轻轻拨动琴弦，它发出的声音依然准确，却好像失去了什么。断裂的绿萝枝条躺在旁边，我捡起来，找来个玻璃杯装满水，把枝条插进去——也许还能活，植物总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。
这件事过去半年后，我偶然在本地论坛看到关于“顺心搬家”的曝光帖，下面有二十多条回复，都是在不同时间被同一套路欺骗的人。我们建了个群，分享各自的故事——有位刚毕业的女生被迫多付了两个月的生活费；有对老夫妇被扣下了相册作为“抵押”；还有个单亲妈妈，因为拒绝加价，被工人把家具堆在小区门口一走了之。
我们把收集到的证据提交给市场监管部门，尽管知道这种流动性强的“公司”很难追查。但至少，我们不再沉默。
如今我的新家已经布置妥当，最终还是挂上了那条蓝色星星窗帘。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，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真正的星空。水杯里的绿萝枝条早已生根长叶，焕发出新的生机。吉他上的划痕还在，但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，就像习惯生活给予的其他印记。
那次经历让我明白，有些“学费”终究要交。它教会我在下次面对类似情况时，要签订正式合同，要核实公司资质，要在网上搜索更全面的评价。但更重要的是，它让我懂得了——我们都会遇到坐地起价的时刻，无论是在搬家的货车旁，还是在人生的其他转角。而尊严，不在于从不跌倒，在于每次跌倒后，如何带着伤痕继续向前走。
夜幕降临，我站在窗前，看着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。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可预测，但至少今晚，在我的小屋里，每样东西都在它该在的位置。包括那道划痕，包括那些记忆，包括成长带来的所有疼痛与馈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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