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去年秋天，我父亲七十大寿快到了。老爷子一辈子没什么别的爱好，就喜欢写毛笔字、欣赏书法。年轻时条件不好，买不起好纸好墨，就拿旧报纸练字。现在生活好了，他退休后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他的小书房里，写写画画。我一直想送他一件特别的寿礼——一幅专门为他定制的书法作品，写他最喜欢的那句诗：“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。”
我在网上找了好几家定制书法的店铺，最后选中了一家看起来特别专业的。店铺首页全是各种龙飞凤舞的作品照片，还有店主和名人的合影——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P的。客服特别热情，给我发来很多“成功案例”，说他们的书法家都是省级协会会员，作品还被某某博物馆收藏过。
“我们完全按照您的要求创作，”客服信誓旦旦地保证，“先付30%定金，我们开始创作，完成后发小视频给您确认，满意再付尾款。”
定金要两千块，不算小数目，但我一想到父亲看到这份礼物时惊喜的表情，就毫不犹豫地转了账。客服发来一个握手的表情，“一周后给您看初稿。”
那一周，我几乎每天都会点开那个聊天窗口看看，想象着书法家如何铺开宣纸，研墨挥毫。我还特意跟父亲聊天时套他的话，问他喜欢行书还是楷书，装裱喜欢卷轴还是框裱。老爷子浑然不觉，还笑我怎么突然对书法这么感兴趣。
一周后，我主动联系客服询问进度。对方回复说：“老师正在精心创作，请再等几天。”又过了一周，还是同样的说辞。我开始有点不安了，要求看看创作过程照片，对方却说：“创作过程不便打扰，成品一定会让您满意。”
就这样拖了一个月，父亲的生日越来越近，我开始着急了。这次我语气强硬了些，要求必须看到进展，否则就要退款。没想到，对方的态度立刻变了。
“定金是不退的，”客服冷冰冰地说，“这是创作定金，不是商品定金。老师已经投入了时间和创意，这些都是有价值的。”
我愣住了：“可我连一个字都没看到啊？”
“艺术创作不能量化，”对方振振有词，“您定制的作品是独一无二的，我们拒绝了其他客户的订单，这个损失谁来承担？”
接下来的几天，我几乎每天都在和对方周旋。他们先是说可以换一个便宜点的书法家，后来又说不退款但可以换成店里的其他成品。我要求直接和“书法老师”通话，他们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。
最让我难过的不是那两千块钱，而是那种被欺骗的感觉。我那么认真地规划这份礼物，想象父亲打开它时的表情，甚至能想象到他把它挂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，向来访的老朋友炫耀：“这是我儿子特地为我定制的。”
离父亲生日只剩三天时，我知道等不到那幅定制书法了。我跑到本地的书画市场，在一家老字号店里，找到了一幅现成的书法作品，也是那句诗，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。店主是位和蔼的老人，听我讲了被骗的经过，叹了口气：“现在网上这种事太多了。真正的书法家，哪有不让看创作过程的？”
父亲生日那天，我还是把那幅买来的书法送给了他。他很高兴，立刻让我帮忙挂在书房墙上。但当他问起：“这字写得真不错，是哪位老师写的？”我只能含糊其辞。
那天晚上，我看着父亲站在那幅书法前端详，心里特别不是滋味。不是因为钱，而是因为那份心意被玷污了。定制的东西之所以珍贵，不就是因为它承载着特别的情感和独一无二的心意吗？而当这份心意成了一场骗局的诱饵，那种失望是加倍的。
后来我在网上搜了搜，发现有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经历。有的付了定金后收到的是打印的仿制品；有的等了几个月只等到一条微信：“店铺已关闭，请联系平台客服”；还有的像我一祥，连个影子都没见到。
现在偶尔还会看到网上那些精美的定制广告，漂亮的图片，动人的承诺。但我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了。那段经历教会我的不只是警惕网络诈骗，更让我明白：真正珍贵的东西，往往需要真实的接触和了解，需要时间的沉淀和彼此的信任——这些，都不是隔着屏幕转一笔账就能获得的。
父亲至今不知道这件事。有时候我去他那儿，看见那幅替代品的书法还挂在墙上，纸张微微泛黄了。他会指着它说：“这幅字越看越有味道。”我点点头，心里却总有一小块地方，留着那份未能完成的定制带来的遗憾。
也许某一天，我会学会那首诗，亲手写一幅送给父亲。哪怕写得歪歪扭扭，但那每一笔，都会是真实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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