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你知道的，大四下学期，找工作就是天大的事。我投了无数份简历，好不容易才拿到一家心仪公司的面试通知。那家公司，光鲜亮丽，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。通知邮件里特意用加粗字体写着：“请着正装出席。”就这五个字，让我犯了难。
我翻遍了衣柜，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，还是两年前为了参加表哥婚礼买的，款式老气，肩膀那里还有点紧，穿上去整个人显得拘谨又土气。我对着镜子比划了半天，越看越没信心。面试官会不会觉得我不够重视？会不会因为这身行头，就先入为主地觉得我不够专业？
绝不能在这第一印象上栽跟头。我跟家里通电话时，我妈在电话那头说：“要不妈给你打点钱，去买一套好的？”我心里一酸，家里供我读到大学已经不容易，一套像样的西装动辄上千，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。正纠结着，同宿舍的哥们儿给我支了个招：“现在不是有那种专门租赁正装的平台吗？花不了多少钱，还能租到名牌，撑撑场面绝对够了。”
我一听，这简直是天降救星。当晚就在手机上下了个评价还不错的租赁APP，界面做得挺漂亮，模特穿着西装帅气逼人。我按提示输入了身高体重，系统自动推荐了尺码。浏览了半天，我相中了一套藏蓝色的修身西装，图片上看，质感高级，剪裁利落。商品详情页用醒目的标语写着——“面试必胜战袍，助你赢得职场第一步！”下面还有不少好评：“衣服很新，面试通过了，感谢！”这每一个字，都像是对我焦虑心情的精准按摩。
我没再多想，立刻下单。选择了“面试前一天送达”的服务，租金加上保险和配送费，一共两百多块。支付成功的那一刻，我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瞬间轻了一半，甚至开始想象自己穿上那套笔挺的西装，在面试官面前侃侃而谈的样子。
面试前一天，我从早上就开始盯着物流信息。眼看着包裹显示“正在派送”，我的心也跟着那小小的图标一起跳动。下午三点、四点、五点……天都快黑了，快递还没到。我坐不住了，第一次拨通了配送员的电话，对方说件太多，可能得晚点。等到晚上八点，我终于在宿舍楼下接到了那个期盼已久的快递盒。捧着它上楼时，我的手心都有点冒汗。
回到宿舍，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。盒子很精致，里面用防尘袋罩着西装。可当我把它拿出来展开的那一刻，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。
根本不是我下单的那套藏蓝色。手里的这套是黑色的，款式也完全不一样，更糟糕的是，它看起来旧旧的，袖口甚至有轻微磨损的痕迹，靠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、属于陌生人的烟味和香水味混合的沉闷气味。我赶紧试穿了一下，裤子长得能盖住鞋面，上衣的肩宽更是大得离谱，我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，镜子里的人影显得那么滑稽和狼狈。
离面试只剩不到十五个小时了。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，血直往头上涌。手都有些发抖地打开APP，找到客服入口，开始打字。我把情况说明，拍了照片发过去，强调我明天一早就要面试，急需解决。
等了大概十分钟，机器人式的回复来了：“您好，已收到您的反馈。关于商品发错的问题，我们会记录并核实。由于您的租赁订单已开始计费，我们无法中途为您更换商品。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。”
“无法更换？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，语气也从最初的客气变得焦急甚至带点愤怒：“那我明天面试怎么办？你们发错了货，难道不应该负责吗？我现在需要的是衣服！是能穿去面试的衣服！”
又过了很久，一个真人客服回了话，语气礼貌但冰冷：“先生，非常理解您的心情。但我们目前的流程规定，订单一旦生效，衣物是无法在途中拦截或更换的。我们可以为您申请一张20元的优惠券作为补偿，您看可以吗？”
20元优惠券？我看着这句话，气得差点笑出来。我要这张优惠券有什么用？我现在需要的是穿着一身得体衣服，去面对可能决定我未来命运的面试官啊！我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，那种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一起，几乎让我窒息。
宿舍的灯已经熄了，只有我的电脑屏幕还亮着，映着我惨白的脸。我看着椅子上那套皱巴巴、不合身且散发着陌生气味的西装，感觉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嘲讽。室友的鼾声均匀地响起，他们明天或许有课，或许可以睡到自然醒，而我，几个小时后，必须去面对一个未知的考场。
那一晚，我几乎没合眼。焦虑、委屈、还有对第二天面试的恐惧，像潮水一样一波波涌来。我想了很多，甚至想过破罐子破摔，就穿自己那套旧西装去算了。但又不甘心，为了这次机会，我准备了那么久，查了那么多公司资料，反复练习自我介绍……难道真的要毁在一套衣服上？
后半夜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哭和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我爬起来，借着手机的光，再次打量那套糟糕的西装。裤子太长，只能自己动手。我翻箱倒柜找出针线包，那还是入学时我妈硬塞给我的，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。我哪里会缝裤子，只能凭着印象，笨拙地折叠、穿针、引线。针脚歪歪扭扭，像蜈蚣爬，好几次还扎到了手指。处理好裤长，我又用湿毛巾仔细擦了擦衣服表面，把它挂在窗口，希望夜风能吹散那股令人不快的味道。
做完这一切，天已经蒙蒙亮了。我看着那套经过我“急救”的西装，它依然不合身，依然难看，但至少，不那么像一块纯粹的抹布了。
第二天，我最终还是穿着它去了面试。走进那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，我能感觉到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，他们穿着剪裁合体、面料挺括的职业装，自信地交谈。而我，像一个误入豪华宴会的小丑，那过大的肩部和手工缝制的裤脚，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的窘迫。在等候区，我甚至不敢坐下，生怕把皱巴巴的裤子弄得更糟。
面试过程，我已记不太清具体细节。我只记得我努力地挺直后背，试图让那宽大的西装看起来不那么空荡，我尽可能地用洪亮的声音和清晰的逻辑来回答问题，想把面试官的注意力从我的外表吸引到我的能力上来。一位女面试官的目光好几次掠过我的肩膀，那里正不合时宜地塌陷下去，每当那时，我的脸就一阵发烫。
走出公司大楼，阳光刺眼。我长舒了一口气，不是因为发挥得多好，而是因为这场煎熬终于结束了。我第一时间掏出手机，点开那个租赁APP，这次不再是找客服扯皮，而是直接找到了投诉入口。我把整个经过，从下单、收到错货、客服的推诿、到我自己深夜缝裤子的狼狈，一五一十，全部写了上去。我没有咆哮，只是平静地陈述，附上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和衣服的照片。
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，但我觉得，我必须说出来。
回学校的公交车上，我收到了平台打来的电话。这次的语气截然不同，他们承认是仓库分拣失误，并主动提出全额退款，并额外补偿我一百元。我听着电话那头的道歉，心里没有任何波澜，只是淡淡地回了句“好的，知道了”。
几天后，我收到了那笔退款和补偿。又过了一周，我收到了那家公司的拒信。说不失望是假的，但我心里知道，这结果，或许早在那个对着针线包无助的深夜，就已经注定了。
后来，我用自己做家教攒的钱，去商场买了一套真正合身的、属于自己的西装。不贵，但很合身。我把它挂在衣柜最显眼的地方。
这件事过去很久了，但我时常会想起那个手忙脚乱的夜晚，和那件散发着陌生味道的西装。它教会我的，不仅仅是要仔细阅读租赁条款，或者对所谓的“共享经济”多留一个心眼。它更像一个烙印，提醒我：在那些看似能走捷径的地方，往往藏着最深的坑。真正的体面和自信，从来无法通过短期租赁获得。它需要你一步一步，踏踏实实，用自己的力量去构建。那套不合身的租赁西装，就像一个仓促的青春隐喻，它让我狼狈，也催我成长。往后的路，我得穿自己的衣服，走自己的步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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