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“主播今天做什么呀？”
“这奶油看着真不错，好想吃一口！”
“现做的就是放心。”
我看着那些话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放心？是啊，我当初开这个“暖心烘焙”直播间，打的就是“现做、新鲜、无添加”的旗号。我得对得起这份信任。我笑着对镜头说：“老铁们晚上好，今天给大家做一款经典的奶油水果蛋糕，用的都是最新鲜的材料，大家看这奶油，今早刚送来的，动物奶油，健康！”
我说这话的时候，眼角余光瞥见了操作台角落那个蓝色的奶油盒子。心里咯噔一下。那个盒子……好像不是今早送来的那一批。它在那里放了有些日子了，我本来打算昨天清理掉的，一忙起来就给忘了。
一个念头像条冰冷的蛇，倏地钻进我的脑子里：那盒奶油，是不是过期了？
直播还在继续，我不能停。手指尖有点发凉，我强迫自己不去想，熟练地分离蛋清、加糖、打发。机器的嗡嗡声在耳边响着，但我好像听不见，满脑子都是那个蓝色盒子。我记得上周检查库存时，它好像就在了，当时还想着要用掉，结果一忙……具体是哪天过期的？我记不清了，真的记不清了。脑子里乱糟糟的。
“主播手法好熟练！”
“就爱看这种真实的制作过程。”
真实的？我看着屏幕上这些真诚的夸赞，喉咙有点发紧。我拿起那盆雪白的奶油，凑近镜头展示：“大家看，这奶油的状态多好，细腻有光泽。” 我甚至用手指蘸了一点，放进嘴里。那一刻，味蕾是麻木的，心里却在翻江倒海——它有没有变味？质地是不是不对？我尝不出来，真的尝不出来，所有的感官都被那个“可能过期”的念头占据了。
我开始往蛋糕胚上抹奶油。刮刀在手里有点不听使唤。抹平，转动裱花台，再抹平。平时觉得无比顺畅的动作，今天却格外滞涩。每一刀抹下去，都好像不是在涂抹奶油，而是在掩盖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。我把奶油抹得格外厚，格外均匀，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点疑虑彻底封存在里面。
“看着就好吃！”
“主播真用心，抹得这么平整。”
用心？我鼻子一酸，差点没控制住情绪。他们越是夸我，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。那种感觉，就像你穿了一件看起来很光鲜的衣服，但你自己知道，贴身的里子上破了一个洞，冷风正嗖嗖地往里钻。
接下来是裱花。我选了个最复杂的花型，玫瑰花。我想用这种复杂的工序来填补内心的慌乱。挤袋握在手里，微微发抖。一朵，两朵，三朵……奶油从裱花嘴里挤出来，形成漂亮的花瓣。我盯着那些白色的花朵，它们在我眼里渐渐变了形，不再象征着美好和甜蜜，反而像一个个苍白的问号，拷问着我的良心。
“太漂亮了！”
“这手艺绝了！”
终于，蛋糕做好了。点缀上鲜艳的草莓、蓝莓和芒果块，看起来完美无瑕，色彩缤纷，诱人极了。我把它推到镜头正中央，打上最亮的光。直播间里赞美声、下单的提示音此起彼伏。按照流程，我该切一块下来品尝，再说说口感。
我拿起蛋糕刀，手停在半空，犹豫了。那一瞬间，我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：也许是某个妈妈买给孩子的生日蛋糕，也许是一对情侣庆祝纪念日的甜蜜礼物，也许是一个在异乡打拼的年轻人给自己的小小犒劳……他们怀着对“现做”和“新鲜”的信任，点下了付款键。而我，递给他们的，可能是一份用过期奶油制作的“谎言”。
最终，我还是切下了一小块。用叉子送进嘴里，奶油在口中融化，水果很甜，蛋糕胚很软。但我完全尝不出任何美好的味道。我机械地对着镜头微笑，说着预先想好的台词：“嗯，口感非常绵密，奶油顺滑不腻，搭配新鲜水果，味道层次很丰富……”
我说着这些话，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演员。那口蛋糕咽下去，没有落到胃里，而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，直接砸在了我的心上。
直播结束的提示音响起，我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。看着那个依旧漂亮的蛋糕，它静静地立在操作台上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。直播间的人数清零了，弹幕消失了，世界安静下来，只剩下我和那个蛋糕，以及内心汹涌的悔恨和自责。
我没有立刻去收拾东西，就那么坐着。我想起刚开始做直播的时候，厨房乱糟糟，镜头也晃，但每一个步骤都实实在在，用的鸡蛋是老家捎来的土鸡蛋，面粉是挑最好的买，水果一个个精心挑选。那会儿没什么人看，但我做得开心，心里踏实。后来人慢慢多了，订单量上来了，有时候忙得脚不沾地，就想着怎么提高效率，怎么让成品更好看，怎么在话术上更吸引人……我好像在那条追求流量和销量的路上，越跑越快，却把最开始那个关于“放心”的承诺，给落在了后面。
那个蓝色的奶油盒子，像一根刺，扎醒了我。
我站起来，走到垃圾桶边，把那个精心制作的蛋糕，整个儿地、毫不犹豫地倒了进去。雪白的奶油、鲜艳的水果，和那些残渣混在一起，变得一片狼藉。看着它，我心里反而奇异地轻松了一点。
我拿起手机，在直播后台的公告栏里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：“非常抱歉，今晚直播制作的蛋糕，因本人疏忽，可能使用了临近保质期的奶油原料。为确保万无一失，今晚所有订单均已作退款处理，蛋糕不会发出。对于我的失误给大家带来的担忧和不好的体验，我深表歉意，并接受所有的批评。‘暖心烘焙’会停播整顿，我将重新梳理原料管理和制作流程。辜负了你们的信任，对不起。”
我知道，这会损失很多客户，会引来嘲讽和骂声，甚至这个号可能就做不下去了。但那一刻，我觉得我必须这么做。那个用（可能）过期奶油做的蛋糕，它不应该被送到任何一位信任我的人手里。它只配待在垃圾桶里，而我的道歉和改正，必须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。
这件事过去很久了，但那个晚上的每一个细节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。它像一个烙印，刻在了我的职业生涯里。后来，我重新开始了直播，原料管理严格到近乎苛刻，每一个批次都记录得清清楚楚，临期的材料会提前很久就处理掉。偶尔有老粉丝会问起那次的事，我从不回避，会把它讲出来。那不是一段光彩的历史，但它是我的一部分，它提醒我，无论走多远，都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。直播间里，灯光可以很亮，话语可以很动听，蛋糕可以很漂亮，但所有这些华丽的外壳之下，那份对食材、对工序、对屏幕背后每一个人的敬畏之心，才是真正不能过期的“奶油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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