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去年夏天，我在一家网红烘焙店找到了工作。店面装修得特别小清新，白色调，绿植，大理石桌面，拍照特别好看。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，穿着干净的白衬衫，说话温温柔柔的，面试时跟我说：“我们做食品的，良心最重要。”
头两天，我跟着师傅学打蛋。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，总戴着口罩，眼神躲躲闪闪的。他教我辨别鸡蛋新不新鲜——新鲜鸡蛋打开后蛋黄饱满，蛋白分层明显；而过期鸡蛋呢，蛋黄容易散，有时候一打开就流得到处都是，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。
“这些蛋……”我指着角落里几箱生产日期已经过去二十多天的鸡蛋，小心翼翼地问。
师傅头也不抬：“直播用的。”
第三天早上六点，我第一次参与直播准备。直播间就在厨房隔壁，布置得特别温馨，暖黄色的灯光，精致的餐具，还有个小黑板写着“今日现做”。主播是个笑起来很甜的女孩，大家都叫她甜甜姐。
“宝宝们看好了哦，今天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鸡蛋。”甜甜姐对着镜头甜甜地笑，手里举着一个刚从超市买来的鸡蛋盒子，“看，生产日期就是昨天呢。”
可镜头一转，我就看见师傅默默地从角落搬出那箱过期鸡蛋。蛋黄散在盆里，他用筷子使劲搅打，试图让它们看起来正常些。有的鸡蛋打开已经有点粘稠了，他快速扔进垃圾桶，再开一个。
“愣着干什么？”师傅瞪我一眼，“快把好鸡蛋摆前面做样子，这些打好的蛋液拿去过滤。”
我手抖着接过盆，那股淡淡的酸味直往鼻子里钻。过滤的时候，我看着蛋液流过筛网，心里堵得慌。这还没完，师傅又拿出一个小瓶子，往蛋液里滴了几滴乳白色的液体。
“这是蛋液增香剂，去味的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。
直播开始了，我在后厨能清楚地听到甜甜姐的声音：“宝宝们听，蛋液倒进挞皮的声音多清脆！闻不到？哎呀好想给你们闻闻这个奶香味啊！”
其实哪有什么奶香味，全是香精的味道。我看着烤盘送进烤箱，金黄的蛋挞在镜头前慢慢鼓起，变得诱人。评论区都在刷“看着就好吃”“下单了”，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。
中午休息时，我偷偷问师傅：“用这样的鸡蛋，不会吃出问题吗？”
师傅摘掉口罩，点了根烟：“吃不死人。高温烤过，什么细菌都没了。再说了，吃坏了也找不到咱们头上，那么多人都买了，谁知道是哪个吃坏的？”
他看我一脸不安，又补充道：“小丫头，别想太多。你知道这一箱过期鸡蛋比新鲜的便宜多少钱吗？差不多一半！老板要赚钱，咱们要吃饭，懂吗？”
那天晚上我失眠了，想起小时候奶奶养的那几只母鸡。每天早上，奶奶都会摸着还带余温的鸡蛋，笑眯眯地说：“这是最养人的东西。”她做的鸡蛋羹，嫩黄嫩黄的，撒点葱花和酱油，我能吃两大碗饭。
可现在，我却在用可能已经变质的鸡蛋，做给别人家的孩子吃。
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。店里搞促销活动，订单量特别大。我连续打了三箱过期鸡蛋，手腕都酸了。可能是天气太热，这些鸡蛋放得更久了，打开时那股酸味特别明显。师傅皱着眉头，让多加了两滴增香剂。
第二天一早，我刚到店里，就听见老板在发火：“怎么回事？好几个投诉说吃了拉肚子！”
甜甜姐急得快哭了：“直播评论区已经有人在问了，说蛋挞有怪味。”
老板看见我，立刻把我叫到办公室：“昨天的蛋液是你打的？”
我点点头，又摇摇头：“但是鸡蛋都是……”
“鸡蛋没问题！”他打断我，“肯定是你们操作不当，工具没消毒干净！”
我看着他，突然就不怕了：“老板，用的都是过期二十七天的鸡蛋，这半个月一直这样。”
他愣住了，显然没想到我会直接说出来。空气凝固了几秒钟，他压低声音：“你不想干了吧？”
“我不干了。”我说，“但我希望你们也别再用那些鸡蛋了。”
我走出办公室时，看见师傅站在门口。他看了我一眼，眼神复杂，什么都没说。
我辞了职，最后一个月工资也没要全。走出那家店时，阳光特别好，照在那些精致的装修上，却让人觉得冷。
后来听说，店里被举报了，卫生部门来检查，罚了不少钱，停业整顿了一周。再开业时，他们打出了“全新升级，真材实料”的广告。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改了，也没再去打听。
现在每次看到直播间里那些光鲜亮丽的美食展示，我都会想起那段日子。那些看似完美的画面背后，可能藏着太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。鸡蛋还是那个鸡蛋，只是人心变了。
我现在在一家小超市工作，负责食品区的理货。每次检查鸡蛋保质期，把快到期的挑出来打折处理时，都会想起奶奶的话——食物是养人的，做吃食的人，心里得先有一份善意。
那份善意，比任何添加剂都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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