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“你还没睡啊？”我迷迷糊糊地问，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。
“就睡了，”他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，压得低低的，带着一种刻意的温柔，“你快睡你的。”
这是我们之间不用言说的默契。自从他半年前去了一千多公里外的城市工作，每晚的视频通话就成了雷打不动的仪式。而仪式的最后一项，总是他等我先睡着。
刚开始异地的时候，我特别不习惯。挂断视频的那声“嘟”响，总像是一把钝刀子，生生切断了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。空荡荡的房间，骤然安静下来的夜晚，失落感会像潮水一样漫上来，让我好久都睡不着。他知道我的心思。有一天晚上，我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“别挂”，他真就没挂。第二天早上醒来，我发现视频竟然通了整整八个多小时，手机烫得像块暖宝宝，屏幕那端的他，已经在晨光里吃着早餐了。
他笑着说：“看你睡得流口水的样子，挺下饭的。”
从那以后，这便成了我们不成文的规定。
我常常好奇，在我睡着之后，他那段独自守着视频的时间，是怎么度过的。有一次我故意装睡，想偷偷看看。我闭着眼，维持着平稳的呼吸，能清晰地听到他那边的动静。
起初是很轻的翻书页的声音，哗啦一下，又哗啦一下。然后是杯子轻轻放下的声音。过了一会儿，书页声停了，传来的是他特别特别轻的呼吸声，比我这个“睡着”的人还要小心翼翼。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戴着耳机，静静看着屏幕里我的样子，可能嘴角还带着一点笑意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我能感觉到他为了不吵醒我，连呼吸都控制着节奏。那种被一个人如此珍视地、安静地守护着的感觉，让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，再也装不下去，只好“醒”了过来。
“怎么醒了？”他有些诧异。
“梦见你了。”我把脸埋进枕头，没敢说真话。
还有一次，我大概是白天太累了，视频没说几句就真的睡沉了。后来看他手机才知道，那天晚上他们项目组临时有个线上会议，他不得不参加。可他愣是没挂断和我的视频，而是戴着一边的耳机，在那边极轻极轻地敲着键盘，和别人讨论着工作。会议开了将近两个小时，他就这样一边处理着公务，一边守着我这边寂静的睡眠。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挂掉，开完会再打过来。他说：“怕你万一中间醒了，发现视频断了，心里会空落落的。”
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，话不多，却总在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，填补着这一千多公里的距离。
我知道，等待一个人入睡，其实是一件挺枯燥的事情。不能有大动静，不能随意走开，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拴在了手机旁边。他的夜晚，因为我的“先睡”，而被切掉了一块。我曾跟他说，不用这样的，我现在已经习惯了，你可以先挂。他却总是摇摇头，说：“看你睡着，我踏实。”
是啊，“踏实”。这两个字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有分量。它意味着，我的安睡，成了他一天结束时的定心丸。
昨天晚上，我情绪有些低落，因为工作上遇到点烦心事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他就在视频那头，也不催我，只是安静地陪着我。偶尔给我讲两个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，或者聊聊他们公司楼下新来的那只流浪猫。后来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，只记得最后听到的，是他哼的一段不成调的、舒缓的老歌。
今天早上，我醒得比他早。透过手机屏幕，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等我睡着后的样子。他靠在床头，脑袋微微歪着，眼镜还架在鼻梁上，手里虚握着手机，屏幕的光亮柔柔地映着他疲惫的睡颜。他那边天已经蒙蒙亮了，而他就以这样一个肯定不怎么舒服的姿势，守着我和我的黑夜，直到他自己也撑不住睡去。
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我没有叫醒他，只是静静地看着，看着这个在异地的夜晚，为我掌着最后一盏灯的人。
有人说，异地恋就是在和手机谈恋爱。屏幕是冷的，文字是没有温度的。可我觉得不是。在那方小小的屏幕里，我感受到的，是比许多朝夕相对的陪伴更滚烫的深情。它藏在那些他强忍住的哈欠里，藏在他为了不吵醒我而刻意放轻的每一个动作里，藏在他等我时那漫长而安静的呼吸里。
他从未说过什么“我永远在你身边”的誓言，但他却用每一个夜晚的守候，把“陪伴”这个词，诠释得如此具体而微。距离让我们失去了很多牵手、拥抱的机会，但却让他给了我一种独一无二的、关于夜晚的安全感。
我知道，无论白天我们各自经历了怎样的忙碌、疲惫或不愉快，当夜晚降临，总会有一个声音在电话那头，温柔地对我说：“睡吧，我等你。”
而我也知道，在我沉入梦乡，对这个世界毫无知觉的时候，在千里之外的某个亮着台灯的房间里，有一个人，正隔着屏幕，为我守护着这一夜的安宁。他的等待，无声，却重如千钧。
那持续亮着的视频窗口，就像深海里一艘不眠的潜水艇，为我这片不安的海域，始终亮着探照灯。光虽然微弱，却足以照亮我的整个梦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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