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典生活
深蓝色的，边角有点起球，摸上去硬邦邦的——早就该换了。可它就那么挂着，在银色的架子上，像他还在时一样。每天早上我刷牙，一抬头就能看见。有时候水珠从龙头上滴下来，正好落在毛巾下摆，慢慢晕开一小块深色，像谁的眼泪。
他是去年秋天走的。不是那种戏剧性的离别，没有争吵，没有眼泪，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道别。就是某个普通的周二，他收拾了一个行李箱，说要去外地跟个项目，可能要去一阵子。我正对着镜子涂口红，头也没回地说知道了，晚上我做排骨，你早点回来。
他应了一声。门轻轻带上。
后来我才知道，那声门响，关上的是一整个曾经。
头几天没什么感觉。甚至觉得清净——不用再收拾他到处乱扔的袜子，不用听着他打游戏的键盘声入睡。可慢慢地，这个家开始变得不一样。冰箱里他爱喝的啤酒再也没有少过，玄关的鞋柜空出了一大块，晚上客厅的灯只开我这半边。
最明显的就是浴室。他的剃须刀不见了，牙杯里只剩我一个人的牙刷，沐浴露的瓶子很久没有倾斜——他总喜欢用那款木质香的，而我只用牛奶味的。现在整个浴室都是我习惯的味道，均匀得让人心慌。
只有那条毛巾，我一直没动。
起初是忘了。后来是故意忘了。
记得刚搬进来那天，是我们一起选的毛巾。我喜欢浅色，他偏要这条深蓝的。“耐脏，”他说着，把毛巾挂上去，然后转身抱住我，“就像我们的感情，经得起折腾。”我笑他肉麻，心里却是甜的。
这条毛巾见证过太多。
它擦过他刚洗完还滴着水的头发，那时候他头发还很多，又黑又密。我总喜欢在他洗完澡后凑过去闻，是洗发水的清香，混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。他会用还湿着的手捏我的脸，水滴进我的衣领，凉凉的。
它擦过他运动回来的满身大汗。每个周末早晨他都要去打球，回来时像从水里捞出来，整个人热气腾腾的。他会站在浴室门口，用这条毛巾胡乱地擦脸，然后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水。我说你这样对胃不好，他总是不听。
它也擦过我的眼泪。有一次我们吵得很凶，为什么事已经记不清了，只记得我躲在浴室里哭，他敲门我不开。后来他没声音了，我以为他走了，结果过了一会儿，他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张纸条，上面画着一个哭脸和一个笑脸，写着“用我的毛巾擦擦眼泪吧，虽然有点扎人”。我破涕为笑，真的拿起那条毛巾擦了擦脸——确实很扎，但心里软了。
现在想想，那些争吵多么可笑。如果知道后来会这样分开，我一定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可以拥抱的瞬间。
他刚走的那段时间，我试过把毛巾收起来。真的，有一次我都把它从架子上取下来了，捏在手里站了很久。最后还是挂回去了。说不清为什么，可能就是觉得，如果连这条毛巾都不在了，这个家就真的再也没有他生活过的痕迹了。
朋友来家里，看见这条毛巾，欲言又止。我知道她们想说什么——该走出来了，该开始新生活了，留着这些有什么用呢？我都懂。可有些东西，不是懂了就能做到的。
上个月我感冒了，发烧在家躺了一整天。晚上挣扎着起来洗澡，热水冲在身上才觉得活过来一点。洗完才发现忘了拿毛巾——我的那条还晾在阳台上。浴室里雾气弥漫，我站在那里，看着架上那条深蓝色的毛巾，犹豫了很久。
最后我还是用了它。
很扎，真的很扎，像他用胡茬蹭我的脸。但那种粗糙的触感里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击中了我。我站在浴室中央，头发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，手里紧紧攥着这条已经不再柔软的毛巾，突然就哭了。不是小声啜泣，是放声大哭，哭得蹲在地上，哭得喘不过气。
那是我第一次允许自己这样哭。之前都忍着，觉得成年人该体面，该坚强。可那一刻，所有的防线都垮了。我哭我们再也回不去的过去，哭我曾经以为会永远继续的日常，哭这条毛巾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用它擦干身体。
哭够了，我把毛巾洗干净，晾干，又挂回原处。这次不一样了。它不再是一个固执的象征，不再是我对抗现实的武器。它只是一条毛巾，一条我用过的、承载着记忆的毛巾。
我开始偶尔用它。擦擦洗手台的水渍，或者抹掉镜子上的雾气。它慢慢变软了，颜色也淡了些。有时候我会想，也许记忆也是这样，总得经过使用，经过时间的打磨，才会变得温和，不再那么扎人。
他的牙刷我扔了，衣服捐了，那些半瓶半瓶的护肤品也清理掉了。只有这条毛巾，我还留着。不是还期待什么，只是觉得，人生这么长，总该允许一些东西慢慢淡去，而不是强行抹去。
昨天我买了条新毛巾，浅灰色的，很柔软。挂上去的时候，我把他的那条往旁边挪了挪。现在架子上有两条毛巾，一条是我的，一条是曾经的。这样挺好。
浴室里，他的毛巾还挂着。深蓝色的，边角有点起球，但洗得很干净。它就那么静静地挂着，像一个温柔的句号，结束了我们的故事，又像一个小小的破折号，提醒着我——爱过，就是永远改变了彼此的生命。而那些痕迹，无论多细微，都值得被尊重，被记得，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，慢慢老去。
未经允许不得转载：今典生活 »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,不排除杜撰可能，仅可一观。
热门排行
阅读 (34)
1市场调研助理：协助项目的问卷整理阅读 (33)
2曾共看的日落，成单人余晖阅读 (31)
3扫码领洗发水，收到后是小瓶装阅读 (31)
4在跨境电商做选品：从踩坑滞销到爆单的选品逻辑阅读 (29)
5明知没有结果 可心疼还在继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