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她,是在一个朋友的画展上认识的。那天人很多,熙熙攘攘的,我端着一杯香槟,百无聊赖地看着墙上的抽象画,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。然后,我就在人群的缝隙里,看见了她。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,站在一幅色彩浓烈的画前,微微歪着头,看得特别出神。侧脸在展厅柔和的灯光下,像蒙着一层薄薄的光晕。那一刻,周围所有的嘈杂仿佛瞬间被按了静音键,我的世界里,就只剩下她和那幅画。
朋友过来介绍,说她是小禾,是个自由插画师。我们互相笑了笑,说了些“久仰”、“幸会”之类的客气话。但她的眼睛,亮晶晶的,像含着两汪清泉,看向我的时候,我莫名地有些心慌。后来我们很自然地聊了起来,从眼前的画,聊到各自喜欢的画家,再聊到生活里那些细碎有趣的小事。我发现,我们喜欢同一种色调的晚霞,都爱在雨天窝在家里听老歌,甚至都对街角那家不起眼的糖水铺情有独钟。那种感觉太奇妙了,仿佛在茫茫人海里,突然找到了另一个频率相同的自己。
画展结束后,我们互加了微信。从那天起,我的生活好像被注入了一道全新的光。我们开始频繁地聊天,从清晨的一句“早安”到深夜的互道“晚安”,几乎填满了我所有的空隙时间。手机一响,我的心跳就会快半拍,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不是她发来的消息。我们一起去逛旧书店,在满是尘埃和墨香的书架间,肩并肩地找一本绝版的小说;我们窝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,看一部沉闷的文艺片,然后在散场后,为某个镜头争论不休;我们沿着江边散步,吹着晚风,能走上整整一个晚上,也说不完心里的话。
和她在一起,时间总是过得飞快,又仿佛被拉得无限绵长。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快乐,是从心底里满溢出来的满足。我甚至开始偷偷地想象未来,想象我们有一个小小的家,阳台上种满她喜欢的花,我在书房看书,她在旁边画画,阳光洒进来,一切都是暖融融的。
可是,每当我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,回到我那个所谓的“家”时,那种不真实的幸福感就会像潮水一样退去,露出冰冷坚硬的现实礁石。
我的家,是一个典型的、规矩很多的家。父亲是那种非常传统、不苟言笑的人,他把家族的荣誉和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。母亲虽然温和,但在大事上,从来都是以父亲的意志为准绳。他们对我的人生有着清晰且不容置疑的规划:找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,在合适的年纪,娶一个他们眼中“门当户对”、温良贤淑的妻子,然后生儿育女,延续香火。这个蓝图里,每一步都精准无误,唯独没有“爱情”的位置,或者说,没有“我自己选择的爱情”的位置。
我曾试探性地在饭桌上提起,现在年轻人恋爱都很自由,感情是两个人的事。父亲立刻把筷子一放,脸色沉了下来:“自由?没有规矩不成方圆!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,怎么能由着你们胡来?”母亲则在旁边打圆场,但话里话外也是:“你爸是为你好,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,看人总不会错的。”
我知道,小禾,完全不在他们“看人不会错”的标准里。她太自由,太有主见,她的职业在他们看来是“不务正业”,她的家庭背景也和我们家相去甚远。我几乎能预见到,如果我坦白,家里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。父亲的震怒,母亲的眼泪,那些“不孝”、“不懂事”的指责,还有可能因此与小禾被迫分离的恐惧……这些像一张巨大的、无形的网,把我牢牢罩住。
于是,我的爱,开始了它的“躲藏”生涯。
我开始对父母撒谎。周末出门,不再是“和朋友去看展览”,而是“公司临时加班”;晚上电话响了,我会下意识地紧张,然后拿着手机躲到阳台或者卫生间,压低声音,生怕客厅的父母听见一句半句;她送我的礼物,我不敢带回家,只能藏在办公室的抽屉里;我们在外面约会,我也总是心神不宁,像惊弓之鸟,害怕遇到任何一个可能认识我父母的熟人。
有一次,我们在一家餐厅吃饭,正说笑着,我无意间一抬头,竟看到一个父亲的远房亲戚走了进来。那一瞬间,我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,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,我猛地低下头,拉着小禾的手就往桌子底下缩,假装捡东西。小禾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,茫然地看着我。那一刻,我从她清澈的眼睛里,看到了狼狈不堪、像个笑话一样的自己。羞愧感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心口发疼。
我越来越频繁地陷入一种莫名的怅惘里。和她在一起时越快乐,分开后独自面对家的时候就越空虚。我常常在深夜,一个人坐在房间里,听着隔壁父母平稳的呼吸声,感觉自己被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。一半是阳光下,和她在一起的,真实、鲜活、会哭会笑的自己;另一半是阴影里,在父母面前,那个听话、顺从、戴着面具的自己。我不知道,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,或者,我早已在这日复一日的拉扯中,变得面目模糊。
小禾不是没有察觉。她那么敏感的一个女孩子,怎么会感觉不到我的异常。她问过我几次:“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总觉得你最近心事重重的。”每次,我都用“工作太累”、“没什么”之类的话搪塞过去。我不敢看她的眼睛,我怕从里面看到失望。
直到那一天,我们本来约好去看一场她期待了很久的话剧。我已经到了剧院门口,却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,说父亲的老毛病犯了,正在去医院的路上,让我赶紧过去。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什么都顾不上了,立刻给小禾发了条“家里有急事,去不了了”的信息,就火急火燎地赶往医院。
好在父亲并无大碍,只是普通的血压升高。我在医院忙前忙后,安顿好一切,身心俱疲地回到家,才猛地想起小禾。我掏出手机,看到了她发来的十几条未读消息和几个未接来电。从最初的担心询问“出什么事了?严重吗?”,到中间的焦急“你在哪个医院?我过去找你?”,再到后来的沉默,以及最后一条,在深夜发来的:“我想,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。”
那条信息,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破了我一直努力维持的、虚假的平静。我知道,我躲藏起来的世界,终于要塌了。
我们见面了,在我家附近那个僻静的小公园里,那是我们以前经常散步的地方。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,眼睛有些肿。我们沉默地走了很久,晚风吹在身上,带着凉意。
“你家里……是不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?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很轻,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。
我张了张嘴,想否认,想解释,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,最后只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,和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头。
“所以,你一直在骗他们,也……在骗我,对吗?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“你从来没有想过,要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,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,是不是?”
“不是的!我想过!”我急切地反驳,但声音是那么苍白无力,“小禾,我只是……我只是需要时间,我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……”
“机会?”她停下脚步,转过身,泪眼朦胧地看着我,“什么样的机会?等到你父母为你安排好一切,让你去相亲结婚的机会吗?阿哲,爱不是这样的。爱应该是光明正大的,是能让人挺直了腰杆的。它不应该像现在这样,躲在角落里,见不得光。我累了,我真的累了。”
她的话,一字一句,都敲打在我最脆弱、最不堪的神经上。我想抱住她,想告诉她我不会放弃,想承诺我会去解决这一切。可是,父亲的严厉的眼神,母亲忧心忡忡的面容,还有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、早已习惯了的“家”的框架,像一道道枷锁,牢牢地锁住了我的四肢和喉咙。我站在原地,动弹不得,也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她就那样看着我,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,最后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失望。她什么也没再说,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里有痛惜,有不解,也有决绝。然后,她转身离开了。
我没有追上去。我知道,我没有资格。是我,亲手用“躲藏”,埋葬了我们的爱情。
那之后,我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遇见她之前的轨道,上班,下班,回家,吃饭,睡觉。一切看起来没什么不同,但只有我自己知道,心里缺了多大一块。家,还是那个家,父母依旧关心我的起居,饭桌上依旧会闲聊。但我却觉得,我和他们之间,隔着一层厚厚的、透明的墙。我人在家里,心却像飘在无处着落的半空中。
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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